「高中毕业后,你想做什么?」
「诗人。」力一脸认真地说。「我只想一辈子写诗。肚子饿了就吃,想睡觉就睡,靠本能生活。」
「你的意思是,出版诗集卖书,然后靠版税过活?」
「我绝对不出任何诗集!」迅速反驳的力吓了田头一跳。
「就像拿给我看一样,你不想让别人看看你的作品吗?」
「从没想过。」力说得斩钉截铁。「我喜欢创作,但为什么下笔我并不清楚。我只想让你看我的作品,其他人连看一眼都不行。」
「你要做不为人知的诗人?」
不知是否意会出田头的话意,力笑了。
「我要对自己殉道。」
与其说他自我中心,倒不如说他无欲无求。窥见力的纯粹,田头不禁郁闷起来,因为自己不过是一介凡夫罢了。
一阵短暂沉默后,力半垂眼眸。
「我虽然这么想,却只能嘴上说说罢了。在父母亲的哭求下,我还是来高中念书了。就算觉得一切都很烦,我仍每天都来上学,这等于是自我背叛吧。」
午休时间结束的铃声响起,力依旧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盯着田头瞧。直到优催促他快回自己教室,他才慢条斯理站起来,临走前还百般不舍地伸手扯扯田头的体育服袖口。
「该怎么说呢,只要和你在一起……就觉得很愉快。」
第五节课时间,讲台上的世界史老师滔滔不绝地描述外国史,田头则神游地思考力的事情。自己并不如力的纯粹,他有欲望,是个狡猾的人。力不过是盲目信赖自己罢了,田头不认为他真的了解自己。
自己总有一天会狠狠伤害力……田头漠然地预知了此事。
升上高三后,四周开始弥漫一股大学联考的压力。仍一径参加乐团活动的优、半田及田头三人,也不知不觉焦躁起来。
靠音乐吃饭……他们多少都会做这种梦,但那不过是理想,不可能变成现实,但谁也没为了『大考』而打算退出乐团。在这种情况下,优谈起六月底有个乐团比赛,提议比赛完后暂时停止乐团活动,田头也赞成。反正……进入大学后还是可以继续玩音乐。拂开迷惘,确定目标后,一直以来都跟着乐团漠然练习的力,也自然而然投入其中了。
审查试听带的初选顺利通过。他们决定在正式上场前才去录音室做调整练习,其余日子全去优的房间集合。在初夏的闷热空气中,满头大汗地练习。但无论重复练习多久,他们始终无法发出完全契合的声音。优的吉他常任意冲过头,田头则是会走音,即便如此……反复练习几十回后,当四人偶然完全契合时,天气明明不冷,田头却打了个冷颤。
练习结束后,天色都已全暗。力总是用脚踏车送田头去车站。田头原本不希望力为了自己奔波往返,力却不愉快地用『是我自己愿意的!』堵了回去。于是田头妥协了,力也理所当然地牵出脚踏车。从此以后,回家时没力的脚踏车护送,田头总觉得怪怪的。
五月底的星期六这天,距离车站还有数十公尺时,力开口询问田头『喂,晚一点过去可以吗?我有话要跟你说』。
都晚上八点多了,老实说,田头实在不想再拖下去,但他还是回答『可以呀』。本以为力打算在车站和自己聊天,不料脚踏车却转了个方向。田头问他要上哪里,力回说『去公园』。
「我不想在人多吵杂的地方跟你说话。」
力想说的话似乎很长……田头心想。最近,他发现力的样子有点奇怪,不但越来越沉默,还老是绷着脸低垂头。力不发一语,田头也不敢过去跟他聊天。但探问发生了什么事,力也不回答。正因为在意此点,即使会晚回家,田头仍答应力的请求。
「我一直在考虑一件事。」
进入公园,在路灯下的长椅上坐定后,力开口道。
「你想上哪一所大学?」
原以为力想说出内心的烦恼,没想到他脱口便是一问,田头不由满头雾水。
「第一目标是K大,和优一起……」
「东京啊……」
力呢喃道,一脸沉痛地低下头来。
「我不打算念三年级了,我想退学。」
「为什么退学?」
「我想跟你上东京。」
田头一点都不惊讶。他非常清楚力有多在意自己,再加上他那个性,说出这种话不足为奇。田头伸手轻敲了下他低垂的脑袋瓜。
「好不容易上了高中,你就认直念完吧。我会在东京等着你的。」
「不要!」力抬起头来,毫不犹豫道。「我一年也等不了!要是等到一半,你突然死掉了怎么办?我不想白等!」
「我会小心照顾自己不发生意外的。更何况,人哪有那么简单就死掉。」
「我还是不要!我讨厌等待!就连现在……等明天早上赶快到来,我也等得快烦死了。脑子一直在想,白天才能见到你。所以,要我等上一年的话,我一定会死掉的!」
力边说边猛摇他上半身。认识这一年来,力持续长高。早上和田头碰面时,他总不时抱怨『关节好痛』。
「昨天我梦见你了。」
骤然转向的话题落差太大,田头只茫然附声『啊,是喔…』。
「老实说,之前我就梦过你了,但我不敢跟你说……」
力直勾勾盯着他。
「我好像吻了你。」
虽然听懂他在说什么……田头却不知该做何回答。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会梦见这种事呢?不但梦到好几次,甚至还逐步升级亲到了床上……可是我却不觉得讨厌。」
田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猛吞了下口水。
「起初,我还很瞧不起你这家伙,但不知不觉中,我却被你说的话所吸引。比起爸妈或者优,你更贴近我的心。我一直努力想和你成为好朋友,但为什么我会不断梦见那种事呢?」
力疑惑地偏着头。
「你好安静,说点话吧。」
田头完全不想回话。他从没料到,力对自己的过度执着,最后竟会转变成恋爱感情。
「我是同性恋吗?就算是,我也不想将自己的心情简单归类。我对你的感情更加复杂,根本无法一言以蔽之。那是更活生生、难以言喻……」
不住大力搔头的力,突然看着田头问『可以吻你吗?』。不待回应便强迫地前倾上半身,田头慌忙移动到长椅另一端。
「你想干嘛!」
「只是吻一下而已。」
力皱着眉头回答。田头慌张地探看四周。
「要是被别人看到怎么办?」
「那又怎样?别人只会认为我们是在接吻罢了。」
「我不是在问你这个!」
力倏然站起身,抓住田头右臂,拉往长椅后方禁止进入的草丛,最后来到树林中。
「到这里就不会被人看到了。」
田头甩开力的手。
「这跟看不看得见没有关系,而是接吻本身就是个问题!」
「你不是说,别人没看到就可以吗?」
「别擅自解读我说的话!而且……接吻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吧?」
就在不知所措中,田头啾地被吻了下。只是个轻轻接触的吻。力坏坏地笑。
「超级简单嘛。」
难道因为一个吻而惊惶失措的自己才叫奇怪?田头心想。力再度吻了他,这回时间长了点。吻完第二次,力抓着田头右手在树林中坐下来,接着又吻了第三次。那一回持续了很久,田头感觉力的气息呼在自己颊边,一意识到这点,田头也变得奇怪起来。胸口一阵骚乱,脉搏加速……耳朵发热。当双唇分开时,田头感到一阵失落。力凝视着田头,走投无路似地低语『你干嘛不躲……』。擅自吻了自己却后悔了吗?骂了一句『王八蛋!』的田头,气到无话可说。似乎察觉自己误触地雷,力慌忙一脸严肃地否认:
「不是啦!你搞错了!老实说,我觉得跟你接吻的感觉很好……」
脸红得快喷火的田头低下头来。
……之后,力经常将田头拉入隐密处亲吻,像是教室顶楼,体育馆一隅,宛如用亲吻来代替说话。不仅次数增加时间增长,甚至更深入……最初舌头交缠时,两人还吓得差点跳起来,但后来也逐渐习惯了。会持续下去,一方面是初次接吻时自己没阻止,还多吻了几回,以及他并不讨厌力的亲吻。但即便如此,田头还是有点心虚。和力接吻后,一见到优的脸,他便有股说不出的不自在。
自从接吻以后,力对田头益发迷恋。每当力向他投以热切的目光,田头心底便会升起一股『这样下去可以吗。』的不安感。而且力也察觉自身的不对劲了。
「无论白天或晚上,睡觉也好、吃饭也罢……我的脑子里全部是你。不但书读不下,就连诗也写不出来。你占据了我全部的心神……」
力完全念不下书,期中考的成绩非常凄惨,还被导师叫去关切了几次,从优的口中听说后,田头便想,这种情况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但要如何从这既非恋爱又非友情的奇妙关系中脱身呢?他也毫无头绪。
不知不觉来到六月底,田头等人参加了第一次乐团选拔会。比赛结果当场发表,能进入第三次地区预赛的,只有一个大学生组成的乐团而已。田头他们这次的演出,演奏或歌声都毫无失误。然而与进入预赛的大学生乐团相较,无疑仍有看不见的一线之隔。
在选拔会结束后的会场内,碰巧独自一人的田头被工作人员叫住,表示有人想和他说话。而后他被带到一个小房间,一名年约三十五岁,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递了一张印有『QUANT Co。』的名片给田头,自我介绍是唱片公司的人员。男人夸奖了下他的声音后,询问日后可否登门拜访,要了田头住家的地址。
田头离开小房间往会场外头走去,遍寻他不着的乐团其它成员立即一拥而上。『你跑哪去了?』力询问,田头支支吾吾撒谎自己迷路了。收到唱片公司人员名片一事,他全都没说。那男人称赞的不是乐团,而是自己一人而已,所以他说不出口。
坐在返家电车上,优和半田讨论着选拔会的感想,田头只是呆呆听着,脑子里反复浮现那名唱片公司人员说的话。男人所言若属实,真的会直接联络家人,捧自己当歌手出道吗?让自己的歌声传遍大街小巷,似乎不再只是梦想了……坐在电车上的田头兴奋不已,紧握的手指停不了地微微颤抖。
下了电车后,优表示父母今天去旅行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