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到了。”关飞打断她的纷乱思绪,她茫然地看着眼前这座用玻璃造成的温室。
“绮筠,你不舒服啊?”关飞关切地问。
“噢,不是。”绮筠笑了一下,摇摇头。
他们走进温室,映入眼帘的是一室的植物标本。没有生命的东西被僵硬地安置在各个角落,它们已称不上是植物了。
“这就是温室植物啊?”关飞说,“这和想像中的温室完全不一样嘛。”
这时,从植物标本堆中走出一个老妇人来。她身材瘦小,脸上布满皱纹,眼睛却十分精神锐利。
“难道温室就不可以是这样的吗?”老妇人说。
关飞有点尴尬,说:“不是不是,不过我们以为温室内会有一些不同季节开的花,所以才来看看。”
老妇人上下打量着他们,然后说:“这个冬季,你们是第一批客人。看在这个份上,你们有什么要求,我尽量帮你们。”
好奇怪的话,关飞心想,她就像从阿拉丁神灯里跑出来的巨人一样答应为人实现愿望。
“我们想寻找紫丁香。”绮筠毫不犹豫地说。
老妇人立即指向温室不远处的办公大楼,说:“就在那大楼左边。”
她的动作像是说:“主人,紫丁香已经变出来了。”关飞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绮筠二话不说,拖着他向办公大楼走去。
那里果然有棵壮大的紫丁香树,不过它和植物园内的树一样盖着“白棉被”。
“哎呀,那个婶婶啊,我还以为有奇迹呢。”关飞笑着说。
绮筠也乐了,她说:“你相信有奇迹?”
“是的,我相信。”关飞说,“那是受你的影响。”
“骗人,我不相信奇迹,我只相信梦境。”
关飞将她拉到自己身旁,说:“可以和你在一起,就是一个奇迹,美妙神奇。”
绮筠用指尖点着他的额头说:“油腔滑调的。”
关飞笑哈哈地拉着她,走到紫丁香树下。基本上,那只是外表铺着白雪的树木而已,然而这树的枝干肆意地往空中伸展,大有“大地在我脚下”之势,任性得令人不由产生妒嫉之情。
两人仰头看着树,脖子不禁隐隐酸痛。
树干下有一块资料牌,上面写着这树的历史。
一棵树有它的历史,当然是因为它有不同凡响的地方。这树是在明治时代用雪橇运过来的,因为太巨大了,植树的时候竟然搬不动那个雪橇,没办法只好把雪橇和树根一起埋在了下面。
“是大树不想离开雪橇吧?毕竟曾和雪橇相处过一段艰苦的日子。”绮筠说。
他们两人同时联想到数百个人一起吆喝着,齐心协力将树搬来这里的情景,这一定是非常壮观的。
“雪橇代表人,树不想离开这些人。”关飞说。
“明治年代?百多年前了,那些人都变成灰尘了。”绮筠说。
“是啊。”关飞应道。
雪橇和人都化成了尘土,但这树却顽强地活了下来,看那样子好像还有几百年的寿命似的。
“好厉害啊。”绮筠摸着树干。
“是啊,这树诉说着当年的历史,想想还真不可思议。”
绮筠仍抚摸着树干,她在想,当年搬来的时候是夏天,那树上一定开满了无数美丽的紫丁香。那些人有没有吃下五个花瓣的紫丁香呢?吃下了,他们对自己的爱人就会到死也不变心吗?
“传说,人只要吃下一朵五个瓣的紫丁香,对所爱的人就永远不会变心。”绮筠说。
“真的?”关飞眼睛发亮。
“是的。”
关飞突然恍然大悟,说:“难怪你要找紫丁香。”
紫丁香(3)
绮筠点点头。她不但要求在生时对关飞不变心,就算是死了以后,也不要轻易把他忘记。
这时,那个老妇人悄然无声地在他们背后出现,她说:“你们两个要不要一起喝茶?”
他们两人想不到那老妇人会突然出现,都不禁吓了一跳,互看了一眼。
“好啊。”绮筠随后说道。
他们跟老妇人进入办公大楼,大楼的左边是一间布置优雅的接待室,中间摆放着一张小圆台,此时正烧着一壶热茶。
老妇人叫他们坐下,然后倒了三杯茶。
一股茶香扑鼻,喝下去更是舒坦之极。
“你们是不是想找五瓣紫丁香?”老妇人问道。
关飞和绮筠再次被吓了一跳,愣愣地点了点头。
“放心,我并不是巫师。不过会在冬季来找紫丁香的男女,一定是为了不变心的传说。”
老妇人笑了,脸上的皱纹也随之舒展开,令人看了产生好感。
老妇人再为他们倒了茶,然后说:“我在这里工作几十年了。十年前,有一对年轻人,像你们这么大,也是在冬季来找紫丁香。我对他们的印象极为深刻,因为那个女的看来患了重病,整张脸干黄干黄的,但当她望着那个男的时,却又仿佛绽放出光芒一样。他们没找到紫丁香,最后失望地离去。他们当时那失望的背影,至今还历历在目。”
关飞和绮筠静静地听着,关飞将绮筠的手握得发痛。
“不过,你们俩看来都十分健康。想追求一生一世,甚至永恒爱情的年轻人愈来愈少了。” 老妇人说,“但愿你们能心想事成。”
她说完,笑着看他们,他们俩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临走前,老妇人说:“其实,这棵紫丁香树再也没有开过五瓣的花朵了,也许它看破红尘了吧。也许在另一边的'开拓之村博物馆',会有开出五瓣花朵的紫丁香。祝你们好运!”
离开植物园后,绮筠一直默不出声。
关飞说:“绮筠,时间尚早,我们去博物馆吧。”
绮筠听到后,雀跃地跳起,抱住关飞。
他们搭乘国铁巴士前往博物馆。
“关飞,你想不想吃紫丁香?”
“绮筠,纵然没有吃过紫丁香,我对你的心也是永远不会变的。但如果吃了后可以令你安心,那我会毫不犹豫地吃下去。”
绮筠摇摇头说:“错了,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不变的,特别是感情。”
“那就要看人的信念了,一个支持人活下去的信念。我相信爱情,所以它就是我一生的信念。”
“那如果不是因为人的变心,而是因为外在的因素呢?”
关飞认真地想一想说:“不会吧,外在的因素怎么可能影响到人的感情呢?”
“例如两个人是相爱的,但他们又由于很多原因而必须分开。”绮筠说。
“唔,那是肉体分开,并不表示心会分开。”关飞说。
“人一分开了,渐渐地就会将感情淡忘了。”绮筠说。
关飞突然发现绮筠并不是不相信爱情,而是害怕忘记。那是为什么呢?他们在一起,怎么会忘记呢?
过了一会儿,绮筠摸了摸关飞的脸,笑着说:“唔,不知道你的脸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一脸皱纹,一头红发。”关飞说。
“哈哈,那不就像个老顽童?”
“是啊,在街上引人注目,我们就不会失散了。”
“笨蛋。”绮筠笑骂着,“关飞,找到紫丁香后,你会怎样吃下去?”
“怎样吃下?当然是一口吞下去。”关飞说。
“哎呀,你真是不浪漫。我会将紫丁香含在口中,然后,啜一口绿茶或麦茶,紫丁香泡在芳香的茶中,徐徐地送入我的体内。”
“唔,不错,我想用威士忌送紫丁香入口。”关飞说,“那除了不会忘了你,也不会忘了井上了。”
绮筠缓缓地点了点头。
紫丁香(4)
他们很久没说起井上了,这并不代表他们忘记了,反而随着日子的推移,对井上的内心更为了解清晰。
“或者用井上老太太的拉面来送紫丁香,相信味道也一定一流。”关飞说。
关飞走遍那么多的地方,吃过许多地方的拉面,但却找不到哪个拉面是可以比得上井上老太太的。
“井上老太太真高明,只要我每次吃拉面就会想起她。”关飞心想。
五十分钟后,他们抵达了博物馆。
观光马车在他们身旁“踏踏”地走过,马车上的游客兴奋地拼命拍照。
关飞和绮筠对旅游点一般都没什么好感,因为有太多的假象。不过一到这里,他们就立即喜欢上了。
这里重建了许多明治时代的建筑物,每幢建筑物都有一段凄美的历史故事。
更重要的是,这里令他们想起了函馆,他们的第二故乡。
“真是令人大吃一惊,我还以为回到函馆了呢。”绮筠说。
“可不是,那些明治时代的居酒屋,竟然和函馆的小酒馆一模一样。”关飞说。
“差点以为你外公会走出来和我们打招呼呢。”
“对啊,刚才那里有个老人走出来,我差点想叫他外公呢。”关飞笑着说。
“关飞,你想念外公和母亲吗?”
“想念,特别是外公。”关飞说。
“为什么不是母亲呢?”
“唔,该怎么说呢?我妈妈待我,就和一般母亲没什么两样。但外公,他是一个意味深长的人。他总是冷冷淡淡的,但对我的感情却又十分深厚,就像未爆发的火山岩浆那样。”关飞说。
“我说啊,关飞,你总是喜欢上一些特别的人。”绮筠说。
“所以,才会爱上你啊。”关飞笑着说。
绮筠停住脚步,回头看他,良久才说:“你真好,关飞。”
关飞摇摇头,说:“你今天已说了两次'你真好’了,但你错了,我不是对任何人都这样好的。我只会对你好。”
“嗯,我知道。关飞,你是否会永远记得我?”
“是的,因为你会永远在我身旁。”
绮筠慢慢地笑了,那笑容充满了忧愁。
关飞心头一怔,绮筠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转头望着建筑物说:“喂,关飞,紫丁香在哪里?”
关飞问了一个当地人,得知开拓之村在尽头处。于是两人手牵手,慢慢地走了过去。
他们仿佛是在明治时代散步,外面的世界和他们全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