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由森林的深处不时传来神秘的声音,一阵恐惧感轰地向他袭来。
他就像在一个荒无人迹的孤岛上,独自地拥有整个世界的寂寞,一直生活了几千年,直到发疯为止。
远处传来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动物在啃着骨头。是不是野兽呢?一想到这里,他本已冰冷的身体更僵硬了。
被野兽咬死是怎样的滋味呢?
而死又到底是怎样的滋味呢?
记得在他八岁的时候,有个才四十多岁的亲戚因病死去,他随父亲去瞻仰遗体。关飞记得他的脸孔一动不动,像一根干巴巴的树杆,呈现着死沉沉的颜色。
“爸爸,他死了?”关飞问。
“嗯。”爸爸简单答道。
“人死了是怎样的滋味?”
“死了就被火化了。”爸爸小声地说。
他当时觉得十分恐惧,他不想死,一想到死后会被火烧,他就全身充满了火辣辣的疼痛。
此时,在死寂的森林里,他想起爸爸当时并没答对他的问题。死到底是怎样的滋味?或许真要到了将死未死的那一刻,才能体会到吧。
但现在的他不想死,不想被野兽啃死。很多事情,他还没有体验过,就比如那谈恋爱的感觉,甚至是那莋爱的感觉。
他想起绮筠,想起她的笑脸。他不顾一切地站了起来,脚就像裂开似的,甚至能听到骨头在分开的声音。他痛得脸都被扭曲了,大叫一声,顿时失去了知觉。
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雪白的世界。
难道我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他茫然地看着四周,这时他看到外公,外公正木无表情地看着他。
不知为何,虽然看到的是这个曾令他害怕的表情,但他却有种想要笑出来的冲动,他很想说:“再见到外公,真令人高兴。”
“别动,我去叫医生。”外公转身走了出去。
邂逅绮筠(9)
医院特有的药水味、护士在外面走来走去的脚步声、甚至从隔壁病床传来的呻吟声,在他看来都是美妙动人的--这代表着生命。
“咦,你醒来了?”绮筠轻快地走了进来。
她身后是井上。
“吓死我啦。幸好……不然,我一定内疚极了。”绮筠微笑地说。
“关飞,你昏睡了五个小时。”井上拍了拍他的肩膀。
井上的表情看起来很愉快,但关飞却在他的眼睛里寻到了一丝黯然。
“我昨晚回到家,已是晚上十点了。婆婆立即去找你外公,你外公又急忙叫人帮忙。找到你的时候,你早已昏倒在地失去知觉了。”绮筠一口气说完。
关飞坐起来,把头靠在枕上,然后微笑地说:“都怪我怕死,所以想移动身体,尝试走回来,岂料竟然痛得昏倒。”
“当然痛啦,你的小腿骨折了,身体也略有冻伤,医生说要休息一段时间。”绮筠站了起来,熟练地从井上手中的袋子里取出一个保暖壶,井上则拿出一个小碗。绮筠利落地倒出里面的热面条,说:“婆婆的味噌拉面,趁热吃吧。”
关飞接过小碗,吃了一口面,不禁由心底生出暖意来,此时的味噌拉面就像是人间的山珍海味。
绮筠笑眯眯地看着。井上则一时看着她,一时又看着关飞,他的脸色忽明忽暗。
直到他们走后,关飞才想起井上的样子。井上是不是在怪我和绮筠两人跑去森林里看浮冰呢?
井上一个人来他家探望时,已是满山盛开紫色薰衣草的季节。
“关飞,可以走路了吗?”井上问道。
“唉,还不行。”关飞指了指仍裹着石膏的左腿。
井上敲了敲他的石膏说:“嗨,硬得可以雕刻!”
“是啊!帮我造一条完美的腿吧!”关飞也笑了。
井上站了起来,望着窗口说:“真可惜,你知道吗?今年的薰衣草长得很漂亮。”
关飞的眼前,仿佛有漫山遍野的紫色薰衣草在随风摆动。
井上走近他身旁说:“每年的这个时候,我们整日逗留在布满薰衣草的山坡上,今年没有你还真不习惯。”
“绮筠呢?”关飞不由得说,“她没陪你去吗?”
井上低下头,静默了一会儿,再次抬起头,他的脸上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说:“嗯,我想和她去逛一逛。”
关飞点点头,以一种很平常的语气说:“她一定兴奋不已,说不定会谱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歌来。”
井上笑了一下,不再说话。两人默默地听着窗外传来的蝉鸣声,一曲接一曲。关飞的心底突然烦躁不已,直到井上走后,这种感觉仍然顽固地依附在他的体内。
他不时向外望去,但在井上家的窗口上,只有窗帘寂寥地垂着。
那天之后,井上和绮筠仍经常来探望他。他们每次都结伴而来,逗留的时间却一次比一次短。关飞发觉他们两人之间流动着一种不寻常的东西,有时候极有默契,有时候又十分生疏。
关飞觉得寂寞极了。他感到绮筠和井上的身上在滋生着什么,但无论是什么,都和他是无关的。
他感到即使不是断了脚,自己也动弹不得似的。
他只有依靠幻想,他轻轻地闭起双眼。
去想像--去想像绮筠如小猫一般,柔软地伏在自己的床沿上。
去想像--去想像和绮筠躲在温暖的咖啡馆内,小口小口地喝着香浓的热咖啡,不管室外有多冰冷。
去想像--去想像他们彼此牵着手,在积雪深厚的路上艰难前进,却又因此孕育出互相依靠的温馨感受。
去想像--去想像终于和绮筠一起看见,在那森林湖面上泛着蓝光的大浮冰。
远处传来乌鸦的嘶叫,中断了关飞这段自我安慰的幻想旅程。
他张开眼睛,望向窗外的天空,在心里反复暗念着“刘绮筠”这个名字。
第三章 吉它
绮筠不客气地坐在关飞的床沿上,她摆好吉它,深呼吸了一下,手指轻轻撩拨,清脆的弦音霎时打动了关飞的心。
吉它(1)
那时发生的事关飞并不知道,当他后来从绮筠口中知道后,心情有说不出的复杂。那不是醋意、不是妒嫉,却是深深的悲伤。
井上独自来探望他后,过了几天就和绮筠去看薰衣草。在那晴朗的蔚蓝天空下,漫山的紫色薰衣草随风摇动,一起一伏,宛如紫色的海浪。
绮筠兴奋地在草丛中奔跑,井上则跟在她后面。跑累了,绮筠便躺在草地上,看着一朵朵白云在天空中飘过。然后她看到井上的脸,他炽热的眼神正凝视着她。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地吻了她一下。
绮筠闭起眼睛,再慢慢张开,她倏地推开了井上。
“我喜欢你,绮筠。”井上坐在她身旁。
绮筠直直地看着他说:“我也喜欢你……但是……”
听见绮筠如此直接的回应,井上急切地说:“绮筠,别这么快就拒绝我,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不行啊,爱情对我来说是轰轰烈烈的,是没有理由的。不会因为我们俩谈得来,所以就爱上你。”
“但……”井上黯然地点点头。
绮筠十分不忍心看到他这个样子,她说:“井上,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因为你是我的亲人,是我最亲的亲人。”
绮筠事后向关飞说起,那时井上的忧郁神情她永远也忘不了。
当晚,关飞终于在窗口见到绮筠,她的脸上泛着一丝寂寞的微笑。当她的眼神和关飞接触时,表情显得阴霾不定,像蒙着一层晨雾,脸上闪过不易察觉的无奈。
关飞凝视着她,她也凝视着关飞。这时,关飞的眼角扫到井上的身影,但很快地,井上就从另一个窗口里消失了。
第二天,绮筠来找关飞,她的神情看来十分清爽,寻不到一丝阴影。
她手上拿的是那把木吉它。
“关飞,来吧,我教你吉它。”
“怎么又突然想教我吉它了?”
“哎呀,什么突然啊,不是一早就说定的嘛!”
“我还以为你忘了。”
“怎么会!我只不过在观察你是否适合。”
“你不是说想教一个笨蛋吉它吗?那还用观察?”
“真搞不懂你,怎么这么多道理。来,我教你。”绮筠不客气地坐在关飞的床沿上,她摆好吉它,深呼吸了一下,手指轻轻撩拨,清脆的弦音霎时打动了关飞的心。
这女孩在关飞的眼中是一个任性率直的女孩,而关飞也正是被她这种无拘无束的个性吸引着。
绮筠这次弹的乐曲充满忧伤,说的是一个爱情故事。当一个女孩终于鼓起勇气向暗恋的男孩表白时,却在男孩家的门口见到他的灵车驶过。男孩只为她留下了一朵白色的玫瑰花。
绮筠弹完后,眼中饱含泪水。关飞也被这音乐打动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绮筠抹去泪水说道:“真丢脸,竟被自己的音乐弄哭了。”
“很动人。”关飞说。
“是啊,这故事我想了许久,昨晚一下子谱写出来。”
“什么事令你受到启发?”
绮筠微笑说:“不告诉你。不过,我发现爱情一旦产生了,就要拼命握住,要不然的话,便会在不知不觉间溜走了。”
关飞凝视着她,她的脸颊微红,映得浅咖啡色的眸子更是清澈。
她故意用手扫扫那秀丽的鼻尖,掩饰自己的窘态说:“关飞,来,我教你……”
关飞一下子就沉迷在吉它音乐中,木吉它的声音含着原始古朴的味道,微微震动的琴弦带出了每个人心底里最柔情的东西。
整整一个月,他们天天都沉醉在音乐世界里,关飞没想到自己竟可以这么快就学会吉它的弹奏技巧。如果说是天分,倒不如说是因为绮筠,是绮筠带他进入了这个美妙的世界。
这是一个漫天飘着细雨的下午,街道上会偶然传来单车的铃声。他们两人又窝在关飞的家里,悠闲地弹着吉它,聊着天。
“关飞,你很有天分啊。”绮筠说。
吉它(2)
“什么天分,你不是说有天分的人不用教就会懂吗?”关飞笑着说。
“哼,我没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