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如言眼看花容月貌二人走远,只自己一人面对薛子钦,不觉又是无奈又是凄酸,回过身返回房内,脚下是无可抑制的虚软,她扶着桌沿坐下,这一刻,她清楚自己是受凉,恐怕是感了风寒了。
薛子钦犹豫了一下,终是走进了房内,一边放下包袱,一边道:“热水是为你准备的,你快洗一下脸,暖和暖和。”
花如言看着热气袅然的水盘,眼前越觉模糊,只强打精神道:“我无碍的。你费心了。还巴巴地赶到这边来,何苦呢?”
薛子钦来到她跟前,看到她的脸颊竟然是青白不带血色,不由心疼,忙从一旁取过巾帕,放在热水里汲了一下,拧至半干,方递到她面前,切声道:“你脸色不好,估计是有点着凉了,快捂一下。”
花如言却摇了摇头,把自己一双不带温度的手放在膝盖上,道:“我说了,我无碍。你出去罢。我知道如何照应自己。”
薛子钦焦急地蹙起了眉,也不再劝,只一把拉过她的手,触及到她指尖的冰凉,脸上的神色不禁更显沉重,加大了力道使她无法挣脱,他用巾帕紧紧地抱住了她的双手,看到她眼内的抗拒,他手掌如一圈紧密而温热无可推拒的力量,不留余地地把她的手围拢于暖融融的关怀与爱重中,丝毫不容挣扎,亦不许放弃。
她此时浑身发软,本就无力去摆脱他,只勉力挣了一下,徒劳无功之下,只得作罢,任由他双掌隔着巾帕紧握自己的手。心内别有一番滋味,却知当中除却怅惘及感激,再无其它。
第六十九章 不如相忘(四)
她半垂下头,灼烫眩晕的不适感正在侵袭她的躯体,双目只觉昏沉迷重,只得懒懒地垂下眼帘,无神地盯着他修长的手指看,才发觉他的手与惟霖的很不一样,惟霖的手因曾习武艺,显得粗实厚大,更显担当;子钦的则白晳瘦长,活脱脱一双文人雅士的手,只知武文弄墨,风花雪月……
“如言,你如何会到青州来?”他轻声发问,眼光含着一丝小心翼翼。
花如言游离的神绪被他的声音拉了回来,她依旧不正眼看他,低低道:“我上京找我的夫君。”
薛子钦眉心一跳,静默片刻,方道:“这一路上,我都在想,回到平县后该如何为你脱身,如何把你带走。”
花如言微微抬起了头,唇边蕴了一缕若有若无的清浅笑意:“他是我的夫君,这一生一世,都是。”
薛子钦脸色一变,双手轻轻一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她,似是企图要从她的面容眼神间找出一丝勉强苦涩的痕迹来,然而,终究是告败,她的神色坚执,淡静如初,昭示着她所说的每字每句,不可置疑。
他的心竟是从未有过的痛,比当日他离开时,目睹她的泪眼时更要撕心裂肺。
“如言,我回来得太迟。我一生有负于你,怎么也还不了。”他说出这一句,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栗,仓皇心灰如斯,纯属他的意料之外。
花如言头痛欲裂,强笑着摇头道:“薛大哥,你并没有亏欠我,也许当日,我们之间曾有牵挂……”言及此,她不禁苦笑,眼光终于落定在他隐含悲怆的脸庞上,“只是,后来的我们已不再是当初的我们,或许有一些事,早应过去。我如今心里牵挂的,只有一个人。”
薛子钦眼内的惊诧及痛悔慢慢地褪淡成为浓不可化的哀绝,他于房内晦暗的阴影中垂下头去,渐觉掌心的微寒,原来巾帕上的暖意早已散尽。他方回过神来,松开了她的手,她亦自行取下巾帕,放在水盘中。水,已然发凉。她暗暗打了个寒战。
定下神,方察觉天色已晚,房内只借着窗外的一点蒙淡光息,才不至于完全笼于黑暗中。薛子钦压下心头的伤怀,道:“如言,上京路途遥远,便让我陪同你一起上路,可好?”
花如言道:“你与上峰同行,恐怕我不便叨扰。”
薛子钦叹了一口气,道:“我已向大人告了假,原是要回平县的。如今,便让我为你尽一点心罢。”
花如言揉了揉额角,无力道:“薛大哥,你何苦……”话却未能出口,她脑间的灼痛感愈发强烈,眼前阵阵发黑,她手紧揪着衣领狠狠咬牙,不使自己昏死过去,身子却摇摇欲坠起来。
第七十章 错遇金枝(一)
薛子钦眼见如此,急得一手扶着她臂膀切声道:“如言,你觉得如何?”她只知连连摇头,梗着喉咙,发不得一声。他心急如焚,忙把她扶到床榻旁,小心地让她躺下,拉过被铺为她盖上,犹觉暖意不够,连忙叫了伙计多送一床被褥,再为如言盖上,把被子四角掖紧,方稍稍放下心来,正好花容月貌二人用完晚膳回到房中,他对她们道:“如言着了凉,怕是染了伤寒,你们好生照顾她,我去请大夫。”
走出“雁过留声”时,已是酉时三刻。天幕犹如被一层硕大无垠的望不穿尽头的蒙昧迷雾所掩蔽,雨仍然在下,他撑着油纸伞投身于茫茫夜雨中,走不到几步,身子便已满是水湿。
找到镇中知名的刘大夫时,对方正在为其他病者视诊,暂不能马上随他到客栈去,他本想在医馆等候,却在发现医馆西边一家衣料店铺时,想起如言身上衣衫的单薄,于是为大夫留下了“雁过留声”的路向和厢房号后,快步走向衣料店,挑了几套棉织长衣,再一袭裘毛斗篷,又着店家用油纸仔细包裹,往客栈原路返回时,怀中大包小包,幸好雨势已小,倒亦行走得轻松。
拐过一个转角,他不再走大路,而是抄了捷径从小胡同里走。胡同中两旁堆满了弃置的木桶、竹筐等杂物,他小心地一一绕过,忽而听到胡同尽头的横巷中传来数声厉喝:“马上进去找!”“快!快去!”紧接着,便是满眼烁烁的火光,前方已有人举着火把气势汹汹地冲进了胡同。
他正自不知所以然,倏地眼前一道璀璨夺目的彩光闪过,他心下一惊,只见从左方的竹筐内爬出一位身著金红华服,头戴珠翠金玉冠的女子,她满面慌张地四处张望,不知所措。突然发现前方的他,不由大惊失色,耳听到追寻自己影踪的人脚步声愈近,她惊惶难平地一把拉住他,把他扯到自己跟前,颤声道:“你救救我,不要让他们抓我回去!”薛子钦骤然遇着此行景况,亦是惊诧不已,抬头看一看胡同前方渐次逼近的人群,他不及多想,用力把她按下身,一同往旁边的木桶内侧钻了进去。发现仍有空隙,只得把适才买的几包衣物挡在了外面。
感觉臂上是生生的疼痛,原来是她双手正紧张地抓住他的手臂,指甲毫不留情地掐进了他的肉中。他不敢动作太大,只得忍下。
耳边听得一阵响亮的嘈杂声,该是有人将附近的竹筐木桶踢走,她紧贴着他背部的身躯开始颤抖起来。他的心亦恍若提到嗓子眼,不知来者是甚来头,更不知此女是何人,暗悔不该管了如此闲事。
“你们都给放轻些,不要伤了公主!”有人含着隐怒低喝道。
此声虽低沉,听在薛子钦耳中却犹胜五雷贯耳!他整个儿呆住了,想回头再看那女子一眼,浑身却僵直不可动弹,她身子仍然在发颤,直教他心头栗然。公主,此女竟是当今公主么?那因何至此?他可是该站出去,告知那一众应是守护兵员的人们,公主在此,方为正道?
纠缠于脑中的念头,驱使他几欲马上行动。
第七十一章 错遇金枝(二)
她犹如知悉他的打算,手上更加用力,只听一声细微的脆响,她的指甲竟因此而断了一截。他心下暗惊,于这时又生起了几许犹豫,终是没有动作。
“仔细搜查!”为首的将领下令,震耳慑人。
薛子钦与荣德音不约而同的屏气敛息,一动不敢动。
耳听着清理杂物的声响慢慢接近,薛子钦脑中虽是混乱,仍极力思考着应对之策,如若当真搜出他们,他并无伤害公主之心,更无窝藏公主之意,应当不会遭受罪责才是……
“何将军!”千钧一发之时,一个慌急的禀报声自远而近,“不好了,平远将军派了副将来迎接瑶章公主,人已到了青州!”
“什么?”何将军大惊,旋即道:“不能让他们知道公主走失……我先回去拖延一下,你们继续搜查!”
不知是因着薛子钦和荣德音躲藏之处隐蔽,还是因为首将离开,兵员懈怠了起来,只撩拨开了他们前方的竹筐,草草看过没有人躲藏后,便往前方而去了。过不多时,胡同内便安静下来,再无人声。
薛子钦正想自木桶内侧爬出,荣德音却拉住了他。他一时会意,知她是担心胡同内还有人潜伏。遂再等了约摸半个时辰后,她才松开了他的手。他伸展了一下酸软四肢,站起身来,看到她仍然蹲在木桶旁,面上一片茫然,猛地想起什么,霍然于她跟前跪下,敬称道:“叩见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神色间依旧隐隐地带着仓皇不安,眼光随着他的跪拜礼变得有点凄迷,她扶着墙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身上华服所绣的祥云纹银铃随之发出悦耳的“叮铃”响声,头上的珠玉金翠华光流转,于阴暗中自成一缕瑰丽的潋滟。面颊却是苍白无色,朱唇因适才的紧张而咬破,一点鲜红的血触目惊心地染于嘴边,凄艳而泠弱。
薛子钦没听到她出言示下,并不敢轻举妄动,依然维持着行礼的姿势。
荣德音侧过头,放眼望向胡同的尽头,那里是漆黑一团,不见前路。她不自禁地觉着恐惧,声音抖颤道:“你可不可以救我?”
第七十二章 错遇金枝(三)
薛子钦跪伏在地上,慢慢地抬起头来,道:“臣乃吏部主事薛子钦,愿把公主平安送返驿馆。”
荣德音使劲地摇了摇头,声音变得尖厉:“我不要回去!”
薛子钦闻声心头一震,思量片刻后,道:“臣无能,无法帮助公主。还请公主小心为上。”语毕,正要伸手把地上的衣物纸包拾起,她却倏地跪倒于他面前,泣道:“我求你,求你把我带走,我不要回去,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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