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柯的生死爱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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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柯的生死爱欲-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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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些事实,以及这些事实是怎样为人们所知晓的,反而应当构成一个恰当的出发点,有关他生活的独特“风格”的任何严肃的考察,都应当由此开始:仿佛透过揭示一位死者的“可视的奥秘”,我们或许还可以说明一个仍旧生机勃勃的心灵——一个属于在别的情况下“不可视的真实”的心灵。    
    1984年6月27日,《世界报》重印了他的医生们发表的医疗公报(该公报得到了他的家属的认可)。公报称:“米歇尔·福柯于1984年6月9日住进硝石库医院神经科门诊部,接受进一步检查,因为他的神经病症状由于败血症并发已复杂化。检查结果发现颅内有数块脓肿。经采用抗生治疗,初期效果很好,病情有所缓和,使米歇尔·福柯得以在最后一个星期看到人们对他的新书的初步反应。”这本“新书”指的就是那部他没能写完的《性史》的第二、三卷,即《快感的利用》(Lusage des plaisirs)和《自我的关怀》(Le souci de soi)。“此后病情迅速恶化,医治无效,病人于6月25日下午1时15分去世。”    
    6月26日,《解放报》(该报纸同福柯及其最亲近的同仁们的关系比《世界报》密切得多)上出现了一种稍稍有些不同的说法,随之还出现了一段极其古怪的评论:“他死后谣诼蜂起。人们盛传福柯可能死于艾滋病。似乎一位卓越的知识分子,就因为他同时也是同性恋者(慎重地说,这是真的),就应该成为这种时髦疾病理想的打击对象。”按照《解放报》的说法,由于福柯的病症与艾滋病风马牛不相及,“这种谣传的恶意令人震惊,仿佛福柯这人只能可耻地死去”。    
    此后一连数日,这家左翼日报都受到读者来信的围攻。许多来信质问:一家名曰“解放”的报纸何以竟不分青红皂白地说艾滋病这样的疾病“可耻”。福柯的一位法国传记作者告诉人们,写这段消息的记者是哲学家的一个朋友,其用意是想制止任何毁损他声誉的运动。    
    这位记者的努力如果说明不了什么别的,却反映了由艾滋病引起的恐慌。这种病两年前(1982年)才被命名,也只是在这一年的两年前(1982年)才报道了它的第一批病例。正如一位专家所言,“这种医学理论几乎不曾预见过的病症的发现,令人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惊讶。”而更糟的还在后面。“关于这种病与性、血液和毒品有关这一事实的披露,引起了大众的歇斯底里。人们感到这种病不仅‘奇怪’(因为它的临床症状和流行病理症状都很奇特),而且是‘外来的’,来自‘陌生人’。它好像是从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闯到人类这个清洁世界里来的,它的故乡贫困落后,居住着各种道德败坏的边缘人。正如一本论述艾滋病的早期著作的书名所明示的那样,它的起因只能是‘[一种]来自外界的奇怪病毒’。”    
    在发达国家分析的第一批病例全都来自加利福尼亚和纽约的男同性恋社区,结果有人推测艾滋病可能是一种“男同性恋癌”。该推测实为谬误。后来又出现了一些病例,先是来自血友病病号,继而发现在用静脉注射器吸毒的人中也有患者,人们这才开始明白:人的体液,无论是精液还是血液,必须在能够进入血流的情况下由一个人传给另一个人,才能构成艾滋病的传染媒介。到1984年春,人们已鉴定出一种新的病毒,而在1986年,一个管理病毒学专门用语的国际委员会正式为之命名,从此它将被称作HIV,即人体免疫缺损病毒(Human Immunodeficiency Virus)。    
    所以这不是“男同性恋癌”。它毋宁是一种返归病毒(Retrovirus),其携带者是在吸毒者中互相传递的注射针头上的血液,是医院和血库里的输血瓶和血液制品,是妇女的阴道黏液和男人的精液。传播的渠道变得越来越清楚。例如肛交使病毒得以进入血液。静脉注射针头、外科手术器械、性玩具——所有能刺穿皮肤的东西,都能携带含有这种病毒的小血滴。当然,接触此病毒的次数愈多,则受感染的可能性愈大。    
    但尽管如此,在1984年6月,有待完成的科研工作还很多。大众传媒中关于艾滋病规模的报导常常不确切,尤其在法国。在此后数年间,大众心态中还一直维持着关于该病的一些粗糙的最初印象(即把它看作落在罪人身上的一种生物学的天罚),一直对这种“外来病毒”忧心忡忡。事实和科学幻想怪诞地交织在一起,迫使太多的艾滋病病毒携带者不得不在两条战线上作战:一方面同一个现代医学尚未制服的不治之症作斗争,一方面还要对付一种关于病因的先验的道德非难。在许多保守派看来,(甚至那位《解放报》记者也显然这样认为),艾滋病如果不是神对各种反自然罪的报应的话,也算得上是一种罪过的标志。即使如一位批评家所言,“这个神非常奇怪,他只惩罚男同性恋者,而不惩罚女同性恋者,只迁怒于使用静脉注射法的吸毒者,而不迁怒于使用鼻嗅法的吸毒者。”    
    由于这些情况,在罗克·赫德森(Rock Hudson)罗克·赫德森,美国著名电影演员和制片人。——译者注于1984年8月(福柯逝世两个月后)公开承认自己患有这一绝症之前,一直没有一位著名人物敢于这样做,这就不难理解了。这个问题仍然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公开谈论福柯的死亡方式可能会产生一些不良后果。一些人迷信作为一种隐喻的艾滋病的道义化力量,又自以为掌握着善恶的标准,会由此完全否定福柯的毕生事业。还有一些人,愤懑于同样的道义化力量,又自以为掌握着文化战场的指挥权,会由此反对就这些问题作任何深入的讨论,因为在他们看来,这种讲座是一种虚构的“病理学化论述”,它将强化一种最坏的社会陋习。    
    


第一章 作者之死作者之死(4)

    政治活动家们的疑惧是可以理解的,因为确实存在一些现实的危险。但正如福柯自己在逝世前不久前所强调的那样,试图说出真话是值得的——即使这样做有危险。    
    无论如何,福柯的死亡仍不完全清楚。据一份材料透露,死亡证书原件判定死因是艾滋病。据说,这一消息对福柯的母亲、兄弟姊妹以及哲学家的长期生活伴侣达尼埃尔·德费尔,是一个沉重的打击。照这份材料的说法,这家人要求将死因抹去,生怕某个爱刺探消息的传记作家了解这一真相。    
    医生们的诊断究竟是何时做出的,无人知晓。福柯是在这场时疫的早期死去的,当时检查对付艾滋病病毒的抗体情况的验血方法尚未得到广泛应用。福柯感觉不好已有一段时间了:一些资料表明,在1983年秋天(如果不是更早一些)以前,他就开始担心患上艾滋病了。不过,最后的诊断似乎还是在很晚的时候作出的,大概在1983年底到1984年初。他就在那时被送进了医院,住院后对抗生治疗反应甚好,这使他得以在法兰西学院讲完他最后一套课程。    
    他的医生是否向病人透露结果,也不得而知。法国医生不爱透露病人病情的习惯是有名的。而且有证据表明,福柯自己也像许多罹患绝症的病人一样,并不特别想知道所有的事实。有一份材料说,他曾赶走了一位前来和他谈诊断结果的医生,只问了一句:“还有多久?”    
    福柯的死使达尼埃尔·德费尔处境艰难。他和福柯在一起生活了差不多四分之一个世纪。在最后的日子里,他还分担了福柯死亡的痛苦。但是现在他明白了:无论是医生,还是福柯(如果他知情),谁都没有对他讲过实话。    
    据他的一位朋友吐露,德费尔私下里感到很愤怒。毕竟,他的长期爱侣也许欺骗过他。使他感到恼怒的还有:福柯没有把他死于艾滋病这件事变成一个公共的、政治的问题。德费尔这位老练的政治活动家一定已意识到:一个教育公众的难得的机会被白白丢掉了。    
    福柯去世不久,德费尔便着手筹建法国第一个全国性的艾滋病组织——Association AIDES(艾滋病协会)。[这个名称是一个双语种的双关语:法文中“aide”的意思是“帮助”,同英文的缩写词“AIDS”结合在一起,一词双关。在法国,艾滋病通称SIDA——即Syndrome dImmunoDéficience Acquise(后天性免疫缺乏综合症)]。这是一个值得称道的贡献。艾滋病协会在法国,在动员受艾滋病威胁的人们抵御病毒蔓延方面,在向艾滋病患者提供物质和精神支持方面,都发挥了首要作用。但它的存在却无法驳倒关于福柯之死的各种谣传。这些谣传,由于事实依旧没得到承认等诸方面的原因,这时已表现出它们特有的那种可怕的生命力。    
    对于福柯之死的冷嘲热讽开始增多。首先,他死在硝石库医院,而这正是他在《疯癫与文明》中研究过的那所医院,那地方在17世纪和18世纪事实上是一个关押乞丐、妓女、罪犯和狂人的监狱,大革命后又被人道主义改革者们变成了一所疯人院。于是,他刚一去世,就陷入了一个圈套,而套住他的,不是他倾其毕生精力所研究的“真实游戏”之一,而毋宁是一个骗局。在后来的几个月里,在知识分子的闲聊中,福柯这位昔日“芸芸众生”的研究者,被悄悄说成自己就是这种“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尤其糟糕的是,他实际上死于一种现代瘟疫,这种瘟疫酝酿着现代的麻风病人,并引起了一种反应,这种反应同他十年前在《规训与惩罚》一书中所讥讽的那种“瘟疫心理”完全类似。福柯称那是“一整套测试、监控和矫正变态人的技术和制度”,旨在隔离那些被推断为“罪犯”的人,驱除那种想像中的威胁,那种“‘传染病患者’的……叛乱者、罪犯、流浪者、被遗弃者这一类在混乱中来去无定、自生自灭的人们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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