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柯的生死爱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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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柯的生死爱欲- 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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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心内容已化作突尼斯大学的制度。作为发展高等教育的一个步骤,突尼斯大学于1963年建立了哲学系,福柯就是来此贡献他的才华的。由于《词与物》的出版,他当时的名望已非常显赫了。    
    但在福柯来这里的时候,该大学的教育制度正在陷入危机。突尼斯最优秀、最富于聪明才智的青年人大多都在接受启蒙,不过这种启蒙并非来自国家认可的崇尚举国一致的公民宗教,而是来自马克思、托洛斯基和福柯的老友及教师路易·阿尔都塞(他当时在操法语的激进派中享有极大的威望)的学说,即一种“在冲突中求进步”的幻想。一种旨在支持该国正趋于现代化的各精英阶层的教育,却正在引发强烈的批评浪潮,这使布圭巴的公民“纪念碑”面临着分崩离析的危险。    
    1966年12月,福柯来突尼斯大学后不久,那里就爆发了 一场空前规模的学生大示威。学生抗议的矛头,直指政府的家长式统治及其亲美反共的外交政策。大学教员也受到这种反政府情绪的感染,直到1968年3月的动乱爆发之前,校园里一直充满着紧张的气氛。    
    “我亲眼目睹了这场学潮,它闹得非常凶,”福柯在一些年后的一次谈话中回忆说。“事情发生在1968年3月,动荡却一直持续到年终:3月大逮捕引起了许多罢课事件。警察到大学里来打学生,许多学生被严重殴伤,并被投进监狱。后来开庭审判,一些学生被判处8年、10年到14年的监禁。”    
    动乱愈演愈烈。但直到这时,福柯仍未介入。首先,是学生言论中的马克思主义教条令他反感。但更令他反感的,还是他们偶尔流露出的对以色列的恶毒敌意。1967年阿以“六日战争”爆发时,突尼斯曾发生过一系列反犹学潮,而这些学潮在一定程度上是政府特意安排的。这使福柯深受震动,并深感悲哀。正如达尼埃尔·德费尔所说的那样,“米歇尔怀有深厚的亲犹感情。”终其一生他都不能忘怀希特勒的总体战和纳粹的死亡集中营:在他看来,这个犹太复国主义国家的合法性简直是不容置辩的。    
    然而1968年3月的学潮给他的印象就完全不同了。作为突尼斯大学最著名的外籍教师之一,他有权作大量的观察,而他越看越觉得,突尼斯学运的意义非同小可,它体现了“一种非同寻常的存在行为”。因为他终于看出了一点:马克思主义在这一情况下产生某种神话的作用。这个“神话”是乔治·索雷尔(Georges Sorel)意义上的,指的是这样一群意象,它们能激发“一种道义的力量”,激起“狂暴的行为、强烈的情绪和非同寻常的激情”,使学生能够承担起“可怕的风险,去发表和散发宣言,去号召罢课,哪怕会因此而坐牢。这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在突尼斯学潮结束后,福柯面临着一项抉择:或是在公开场合替学生说话,然后被驱逐出境;或是偷偷地帮助学生,利用自己的显要地位来为学生服务。在学生的要求下,他选取了后一个方针。他冒着危险,把一些躲避了被捕的学生藏在自己的公寓里。他还窝藏了一部学生们用来印刷传单的油印机。他不止一次地为狱中的学生同当局作过交涉,但从未成功。而且他又开始阅读马克思、罗莎·卢森堡(Rosa Luxemburg),阅读托洛斯基的巨著《俄国革命史》。在那年春天回巴黎的一次旅行中,他竟贸然声称他已是一名托派,把德费尔吓了一跳。当然他这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这个经历对我影响甚大。”福柯后来回忆说。    
    事实上,这是他第一次暗示人们:政治,像艺术和性活动一样,也可以引起一种“极限体验”。    
    但是,若以为福柯的政治兴趣是被1968年的事件在一夜之间引发出来的,那就大错特错了。毕竟,这个人曾当过三年的共产党员;作为一个思想家,他在自己最重要的一些书里曾赞成过对西方文化作“全面批判”;作为一个作家,他曾耽迷于这样一种幻想,即“癫狂火山”可能会以某种方式“摧毁最古老的法律和契约”;作为一个哲学家,他还曾试图证明他的思想同“某种进步的政治干预”之间的建设性关系(这是在他碰巧于1968年5月发表的一篇论文里提出来的)。认为这样一个人对政治不感兴趣,显然是违背事实的。    
    同时,他的一些同事(如乔治·杜梅泽尔)和一些左翼知识分子(如萨特),总认为他是一个相当传统的、甚至保守的学术权威,也并不奇怪。正如福柯在1978年的一次谈话中所说的,他在共产党里的那些日子,以及他后来在苏维埃东欧的旅行,使他产生了“某种痛苦的感觉,某种非常深刻的怀疑情绪”,而且他对此从来都是“直言不讳”的。他后来还回忆道,1960年他回到法国后,各主流党派都丝毫引不起他的兴趣,而知识分子中的激烈争论在他看来都“书生气十足,毫无意思”。在独立左派方面,这时正是社会主义人道主义和萨特存在主义的全盛期。然而福柯对这种形势的反应,却是悄悄进入某种“内心流放”状态,消失在他自己的语言迷宫之中,以至于那些对他的书只略知皮毛的读者,都开始怀疑他是一种神秘的新式戴高乐派,在那里哇哩哇啦地说着冷酷无情的结构主义行话。    
    在这些年里,福柯好像还饶有趣味地(同时带着某种狡黠)玩过学术游戏。在1965年和1966年间,他曾在戴高乐的教育部长克利斯蒂安·富歇(Christian Fouchet)建立的一个委员会里供过职,该委员会的任务是改革法国的高等教育。像同一时期美国的克拉克·凯尔(Clark Kerr)一样,富歇希望使大学合理化、现代化,而这些目标,福柯自己在原则上也是赞同的。在1966年的一次谈话中,福柯曾这样说过:“如若当今某个诚实的人带有某种野蛮文化的印记,那么造成这一印记的原因,便只是这样一个事实,即我们的教育制度源于19世纪,其中居支配地位的仍然是最平庸乏味的心理、最陈腐不堪的人道主义。”    
    福柯直言不讳地反对任何形式的“人道主义”,终于使一些左派分子忍无可忍——试想,根据这种信念搞出的政治改革方案,会是个什么名堂?    
    在1967年的一次记者专访中,福柯自己不仅承认存在这样的问题,而且还刻意强调了他的观点的一个最令人不安的政治含义。他对记者说:“我们显然正在讨论人道主义问题,但我怀疑我们讨论的实际上是一个简单得多的问题,即幸福的问题。我相信,人道主义至少在政治层面上,可以定义为各种认为政治的目的就是创造幸福的态度。现在,我并不认为幸福的概念是真正可以思考的了。一般的幸福尚且不存在,更遑论人们的幸福!”    
    


第六章 残酷无情残酷无情(3)

    按福柯的萨德—尼采式世界观,幸福可能不是“真正可以思考的”东西。但创造性精力的释放所带来的狂喜却毫无疑问是这样的东西。而且不管杜梅泽尔或萨特会怎样想,也不管福柯自己在1968年以前是怎么看的,这种狂喜绝非纯个人的或仅具有文学性要素的东西。与突尼斯学潮接踵而至的“街垒之夜”表明,可能存在着某种类似于集体共享的狂喜的东西,它至少能在某些特殊的时刻摧毁习俗的禁条。或许,如福柯在1978年所说的,甚至在当今时代,这种野性集体能量的爆炸都会重新引起“某种绝对牺牲的可能性,令人们渴望、喜欢而且能够承担这种牺牲”,——那是一种牺牲自己的自由甚至生命的行为,它“毫无功利色彩,也不含任何个人野心”。    
    5月底,福柯回巴黎作了次短暂的逗留。自德费尔5月10日给他打过电话以来,他每天都看《世界报》、听广播,像对突尼斯的事情一样密切注视着法国的事态发展,而他在突尼斯的经历已使他对问题有了一种定见(或许是偏见)。当他最终亲临其境来看这一事态的时候,索邦大学仍在学生手中,政治体制仍在受到困扰,年轻的“愤激派”仍沉醉于“不断革命”的狂想。    
    在巴黎期间,他参加了索邦大学召开的一次会议。显然就在这个时候,他同他最喜爱的文学理论家莫里斯·布朗肖谈了几句话。福柯在一生中,也仅仅同布朗肖谈过这么一次话,尽管他当时(这很自然)对于他在和谁说话仍浑然不知。“不管五月事件的诬蔑者们会说些什么,”布朗肖后来评论道,“这反正是个美妙的时刻,其间每个人都可以和别人说话,没有个性特征,不带个人色彩,仅仅作为人群中的一员,而且仅仅以自己是‘另一个人’的资格就可以受到欢迎。”    
    在他逗留期间,福柯还同让·达尼埃尔闲逛了一次。作为《新观察家》的编者,达尼埃尔的工作曾使他得以及时了解事件的进程。当他们的眼前出现一支学生队伍的时候,福柯向达尼埃尔转过身来。    
    “他们不是在干革命,”哲学家说,“他们就是革命。”    
    但这些青年男女所体现的,又是一种什么样的革命呢?福柯有理由感到疑惑。因为革命总是以创造全新的“新人”为宗旨的,这是马克思和尼采的共同理想;然而这种理想却指向两个截然对立的方向。    
    马克思的“新人”具有一种令人愉快的和谐感,摆脱了主人和奴隶、老板和工人之间的残酷冲突,是普罗米修斯式的自由和普遍知性的形象表现,它以思想、劳动和爱体现着整个人类的天使般的本质。按福柯在1978年的一次谈话中所说的,对于“马克思主义的人道主义”来说,问题在于“恢复我们‘失去的’同一性,解放我们被囚禁的本性、我们内心深处的真实”。随着异化的结束,以及共产主义的胜利,马克思称之为“真正的个人”的那种东西将最终以完整的姿态显现于世。    
    尼采的“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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