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的体育部例会,身为体育部骨干的颜泽和身为篮球队队长的贺新凉自然坐在一起。
“诶?莫非你就是传说中的新任副部长?”
女生介意窗外打进来的雨水,抽出本八开大书挡住脸。语气中带了点无奈:“你才知道啊,太不关心我了。”
“能怪我么?谁叫你从不莅临指导篮球队活动?海市蜃楼副部长。”
“班里的事太多了啦,都忙不过来。”见部长进门准备开会,女生放低了声音,“我们班女生多是非多,你也知道,麻烦得很。”
男生注意到女生用书遮脸的蠢动作,站起身绕道女生另一侧去关上窗:“说到这个,昨天怎么又吵起来了?”
“班指导老师说周五班会课要表演一个小品,找的几个人却都推三阻四,还不是因为马上要期中考试。夕夜气不过,就跟班导照实说了。后来化学课上班导不是把那几个女生叫起来损了一通么。那几个家伙也生夕夜的气。”
“反正这种事到头来都是你出面摆平。”男生边说边摇着头。不得不承认,颜泽虽然虽然对窗外打雨这种低级问题手足无措,但处理人际关系一直得心应手。
“多来几次我也觉得头痛。”女生瘪瘪嘴。
雨点敲击在玻璃窗上,随即化成水迹朝下蜿蜒而去。
玻璃的内侧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女生被移走一部分注意力,侧过头去,在窗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颜泽。
颜色的颜,光泽的泽。
侧后方伸来的手指也在窗上写起字来。颜泽惊叹于对方漂亮的骨节。愣神的当下,对方已经写下了令回过神后的自己神经跳断的字迹——季霄。
季节的季,云霄的霄。
“很般配。”男生笑起来,露出很白的牙齿。
颜泽思维短路。不知对方的意思是两个人般配还是两个名字般配。事后回想起来,那种场合下,应该不是前一种可能。
“喂喂。一班那两个小孩好回过头来了。”部长的声音突然横断在办公室里。颜泽和贺新凉同时慌张地转过身正襟危坐。
“虽然恋爱有利于团结,但现在的主要问题是期中考后的高中篮球联赛。”高年级的学姐开玩笑地插嘴。
颜泽的第一反应,迅速将目光投向身边的男生,却看见对方依旧与己无关般的笑脸。
丝毫不在意。颜泽很奇怪这家伙的表情为什么可以同时带上“暧昧”和“温暖”两种色彩。
在被挖苦之后,男生用胳膊坦然勾过身边女生的脖子狡辩道:“我们就是在内部商议关于篮球联赛的事宜呀。”
温柔的气息如此逼近,以至于女生险些忘了他其实有着截然不同的冷漠声调和语气。
'六'
可是,怎么可能忘记呢?
就在几个小时前,颜泽趁着午休时间独自一瘸一拐挪到操场观礼台附近寻找自己丢失的校服。虽然之前找过无数遍,依旧不死心。
烈日太浓,操场上半个人没有。但颜泽忘了观礼台后面那堵墙是有着“情人墙”之称的存在。
墙与学校外围栏杆之间有狭窄冗长的走廊,被植物覆着顶,隐蔽又静谧。每天晚自修都有无数对高中生情侣在这里散步聊天。
是表白圣地,同时也是分手圣地。
因此听见让人心酸的交谈也不足为奇。
“干吗不说话?和人家说一句话有那么困难么?”
颜泽没打算偷听,甚至在听见的瞬间有急于逃开的念头。但腿伤并没有给她那个机会。
“你要我说什么?”
听见自己熟悉的声音,颜泽不由自主将离开的步伐停下来,转过身爬上高起的草坪朝下看,果然男的是贺新凉。女生有点眼熟。几秒钟后就想起来,是隔壁班绰号叫honey的女生,身形娇小、眼睛大、短头发、别草莓发卡,很有loli特色。
“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冷冰冰地对人家,人家到底做错了什么?”女生的声音里拖着哭腔。
颜泽回忆起前几天看的某个肥皂剧的台词“如果让我走,总该给个理由”。异曲同工。
探出头去张望,男生正背对自己靠在草地斜坡上,看不见表情,可光听声音就让人心寒。而面对自己的小女生正做出皱巴巴的神色,五官委屈地挤向一起。
“上上周五明明答应过人家社团活动后陪人家和秋秋她们去k歌可是到最后居然爽约让秋秋她们嘲笑得人家那么惨……”
男生伤脑筋地抓抓脑袋,打断女生:“我可不像你,有组织这么长句子的能力。我告诉过你,后来我有事。”
“可是没有告诉人家究竟是什么事。”
“我有必要把我生活的点点滴滴都向你汇报么?”
男生玩世不恭的腔调终于成功地激怒了对方。
“差劲!”女生毫不客气地抬脚踢在男生的小腿胫骨上,哭着跑开了。
颜泽表情严肃趴在斜坡上大气不敢出。
“比起体育课时我的不经意一瞥,你这种行为才叫偷窥吧?”
“诶?”颜泽懵了。
还没反应过来对方说话的对象,男生已经朝后上方扬起了脸。光线一寸寸将那张面孔的每个细节打亮。这才看得清晰,在转过来的一瞬间,愉悦的表情脱颖而出。
几秒钟前,是那样冰冷的语气。
几秒钟后,变成这样温暖的神情。
“看吧。这就是你给我制造的麻烦。”连声调也变得温暖了,全没有面对麻烦时应有的不耐烦。
颜泽这才回忆起来,“上上周五”,贺新凉爽了女友的约,是因为送自己回家。
认识近两年,一直忽略的态度差异,突然如此明显地横陈在颜泽的眼前。
对别的女生是什么态度,对自己是什么态度。衡量对比之下的天壤之别竟因最初相遇时身份的限定而模糊了界线。
这样完美的男生,从一开始就以自己好友的男友身份出现,刨光了一切想象的可能性。
他对你这样笑,他对你使用这样的语气,他时常不经意地摸摸你的脑袋,他打的出租车驶出去很远又掉头回来送你到家。全都变得顺理成章。
而你始终享受着这些理所应当的特权,沉溺于这态度差异给平凡普通的你带来的优越感。也变得顺理成章。
即使最初将他和你限定在这种身份里的维系已经早不存在,也还能倚仗惯性按照恒定轨道运行下去。
同样,颜泽对贺新凉也有态度差。
运动会的最后一个比赛项目。当男生成功地第一个冲过终点线,女生洋溢着无法掩饰的喜悦从草地上站起来,因为腿伤,走动有些艰难,但还是举步维艰地往人群密集处迈进。
男生回看这边,与途中同样高兴的夕夜击掌庆祝后奔跑过来。颜泽伸出双手,明明计划是一视同仁的击掌,不知怎么突然在接触的瞬间向外划出意外的弧度,最终演变成了一个完满的拥抱,而且还不止如此。
男生太过兴奋,忘记女生的腿伤,将她抱起来转了大约有450度。
几乎将整个世界劈成两半的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从遥远的班级方阵暴涨而来。
并没有任何不妥。没有任何忸怩,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羞涩与尴尬,快乐分享得顺理成章。颜泽甚至也不记得自己神经指向的某个痛处。
不是“代表全班的班长的拥抱”这种牵强的解释所能理清的关联。
相比起来,辩论赛获胜时面对季霄的踌躇和欲言又止是多么“此地无银”的行径。
即使外形看起来完全是截然相反的结论,即使贺新凉比起季霄实在太热血太阳光太男生。但潜意识作祟,颜泽只有在季霄面前才表现得像个异性别者。
即使名叫“萧卓安”的女生,身兼着颜泽的密友和贺新凉的女友两种身份,在几个月前失踪得彻彻底底。
彼此的关系早就因她而形成了定格。
'七'
下午二十分钟的大课间,班委们会轮流去正门传达室的班级信箱领取同学们的邮件。
这天在讲台上分发信件的季霄念出“夕夜”让当事人和颜泽同时一愣,停下了手边的事情互望了一眼。
夕夜没有亲人,母亲早年就因病辞世,前一户领养人家也几乎断了联系。如果非要说有朋友的话,颜泽算是唯一。可以称得上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处境,怎么会有信件造访?
女生诧异地接过男生递来的信封。上面除了收件人地址姓名之外空无一字。
“不会是挑战书或恐吓信吧?”
肩后飘来颜泽的声音。
女生无奈地微侧过头:“我在你心目中人缘差到这种境界么?”
“不然还能是什么?”
无法回答。
夕夜转过身面朝阳光举起信封逆着看了眼:“好像是名片或者扑克牌之类的东西。”
颜泽忍不了夕夜的优柔寡断,劈手夺过来代为撕开。掉出的的确是卡片状的物体。颜泽弯腰捡起来。
图片是一幅颇为诡异的素描。下方写着“气之三 审判”五个字。
颜泽颠来倒去看不出所以然。“这是什么画啊?”
“达芬奇的素描。关于圣·塞巴斯蒂安的殉道。”夕夜波澜不惊地陈述道。
颜泽惊异于同伴的知识渊博,追问:“什、什么圣塞巴斯蒂安?”
“一个很著名的殉教故事主人公。原本是纯粹的宗教斗争牺牲者,但作为绘画题材后变得很有人情味。圣·塞巴斯蒂安是罗马皇帝戴克里先的近卫队长,因为及其俊美,皇帝爱上了他,据说甚至许以一半江山。但他虔信基督教,最后被戴克里先下令用箭射死。达芬奇画过他殉道的素描,喏,就是这幅。”
“这和审判有什么关系?”
“那就不知道了。关于审判,达芬奇有写过‘每一次审判都留下悲伤的记忆’。”
“等等……我完全迷糊了。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啊这么古怪。”颜泽甚至夸张地将手里的牌晃了晃,举到耳边听,以为有声音上的奥秘可以诠释画面上的迷惑。
“塔罗牌吧,应该是类似的东西。”夕夜倒显得好奇心没那么强烈,已经开始回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