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　- 第16部分

　　一粟又一次认识到自己的可悲；他是小地方的人；在封闭狭小的环境中出生、成长；他的思想和观念统统被固定在一个小方框内；他始终无法超越自身的局限；他对于自然、世界、生活、社会的的狭隘认知也令他格外偏激；这种狭隘和偏激则在潜移默化地动摇着他的世界观；他甚至开始相信：艺术的最高境界应该是毁灭而不是创造；他也渐渐具有反社会、反人类的倾向；他想：人为什么总要繁殖后代呢？孩子生下来也是要死的；而且谁都会死的；反正大家都难逃一死；与其今天死一个；明天死一个；不如大家在一个固定的时刻一起同归于尽吧．

　　想到这里，一粟的嘴角露出一丝狰狞的微笑，“我来为你们公布死期吧；公元四四四四年四月四日四时四分四秒这个美妙的时刻；地球将被炸成碎片；全人类将在顷刻之间化为尘土。人类本来就应该在灰烬和死亡中寻找真谛和永生；这个怪异的星球并不是我们理想的栖身之所。不过这个日期太远；我恐怕看不到了；也许我可以把日期提前；而且这个毁灭性的计划也应当由我来实现；我一定可以用我极端的仇恨和变态的疯狂完成人类历史上最后一部神圣不朽的伟大杰作。”

　　一粟越想越远；再向窗外望去；车已经驶过大桥；一粟才感觉自己的心脏怦怦乱跳；他被自己不着边际的想法弄得过分激动了。车在马路边停下来；车门打开；他看着上车下车的人们；谁也不曾发觉他内心的惊涛骇浪；而他的神色也平静得出奇。一粟从他的奇思异想中回到现实中来；他一点一点地回想起：他刚刚面试完毕；然后坐上一辆错误的车；现在正向未知的终点驶去。而他的人生就是一次渺茫的、不知其终点的旅行。

　　他看到路旁的一棵大树上悬挂着一片黄叶；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它就刚好把刺眼的阳光挡住了。“一片小小的黄叶；有时候竟然可以挡住一轮太阳；”一粟感叹道；“当然；如果它不幸坠落在地上；就什么作用也没有喽。”车还没有启动；窗外刮起了一阵微风；吹得黄叶不住地在枝头颤动；漏下的日光微微刺痛着一粟的双眼；他有些疲乏了；困倦了；也许他应该闭上眼睛；让风中黄叶颤动的身影刻印在脑海里；留存在记忆中；然后；在他恍惚的梦中凋零。

第七章下节
当一粟从睡梦中醒过来；车已经到达终点站了；一粟揉一揉惺忪的睡眼；从车上走下来；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夜幕也将要降临。一粟不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他从来也没有到过这里；这个荒凉的地方属于这座城市不为人知的僻静角落。一粟今晚还要从这里乘车回学校；但他暂时还不想回去。

　　他在附近散步、闲逛；这里街道不宽；商店也很少；全是各式各样的普通住宅。胡同小巷比较多；道路两旁还栽种着高大挺拔的白杨树。走遍胡同小巷；到处都可以听到搓麻将的声音；看来这里的居民都生活得很悠闲很自在；有着挥霍不完的时间。一粟穿过几条胡同；走到一个交叉路口；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凄凉哀怨沙哑的二胡声；他循着声音一路走过去；就看见一位年迈的老者正坐在家门口的长凳上咿咿呀呀地拉着二胡；老者身后的一扇古老的门上挂着两幅破旧的春联；无论老者、门、春联、二胡声；都显得饱经沧桑和忧患。

　　一粟回想起年少时曾经乘上过一列火车；在车厢内闲坐的百无聊赖的时间里；他和一位淳朴厚道的中年男人相互交谈。中年男人说他要送女儿去外地上学；等把女儿送到以后他还要坐火车返回家乡。他们在交谈中逐渐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等到再向车窗外望去；外面已经是黑漆漆的一片了；只是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到远处山的棱线；还有混杂在黑暗中零星的几盏灯火。他们不再说话了；车厢内的气氛也陷入沉寂；大家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这时车厢广播里有二胡声响起；那种异常凄楚哀婉的旋律；就像四处漂泊的游子在诉说思念的悲戚；娓娓道出人世的聚散离合、欢喜悲忧；将人心一点一点地撕裂；然后慢慢地渗出血来。车厢内的人都沉浸在音乐中；他们都有着不同的目的地和各自的目标；此时他们坐在火车上；暂时有着共同的方向；但是等到他们走下火车；这一人生中的小小片段也只不过是他们在茫茫旅程中的短暂相逢。在二胡演奏的时间里；中年人苍凉的目光一直定定地注视着车窗外的风景；那里既没有故乡也没有异乡；那里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黑暗笼罩下的景物在车窗上静静地流逝；如同放映着一幕幕记录时间的怀旧默片。中年人执着的目光；显然是有所寻觅。一粟看到他做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动作；他把手按在透明的车窗上；一动也不动地；和窗外动态下的景物形成了鲜明的参照；也许他只是想追回已经失去的时光吧。当二胡声停止；一粟霎那间竟然忘记自己从何处来；又要到何处去；他只希望这趟列车能一直在铁轨上奔驰；永远也不到达终点。

　　从回忆中走出来；一粟看到老者还在满脸陶醉地拉着二胡；他的二胡声又唤醒了一粟沉睡多年的旧梦。他曾经梦见自己在大雪纷飞的夜晚来到灯火辉煌的小镇；镇上人山人海、热闹非凡；人们载歌载舞、喜不自禁；这里没有孤独与无奈；没有苦闷和彷徨；有的只是孩子们天真无邪的脸庞和姑娘们热情洋溢的微笑；还有一条在夜幕中静静流淌的小河。但是当一粟从睡梦中惊醒；就只看见班驳的暗影在灰白的墙壁上摇曳；他又不得不独自面对冰冷幽寂的漫漫长夜。

　　一粟离开老者；顺着这条街继续向前走；他突然发现这条街竟然如此熟悉；他又回到记忆中的小镇了吗？那个和他分别多年；令他梦绕魂牵的小镇呵。一群孩子嬉笑着从他身边跑过去；留下成串的笑声、叫声、跑步声。一粟在他们的喧闹声中感到空旷；他望着孩子们活泼的身影和他们前方的那株高大的梧桐；却听见有人在楼上呼唤他们的名字；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一粟抬头望去；就看到在一扇窗户前正站着一个历经风霜却风韵犹存的女子；她正从窗户里探出头来；落日的余晖柔和地洒在她的脸上。当一粟凝视她的时候；她也转过头匆匆地瞥了他了一眼；然后将脑袋缩回去；关上窗户。一粟看到房子上方的电线上还挂着一只风筝；它仿佛已经在上面停留了数千年。于是一粟知道：这已经是另外一个地方；不再是记忆中的小镇了。

　　他又盲目地往前走；可是这么多的胡同、小巷；哪一条才是通向故乡的路呢？一粟按照自己的直觉走；却总会不知不觉地走进一条死胡同；不管他朝哪个方向前行；最终都只能绕回到这条死胡同里。他听到附近的房屋里传来幼童的啼哭声；这种声音吵得他心烦意乱；当他最后一次走到这条胡同里；小孩的喧闹声消失了；也不能听到老者的二胡声；残阳将他孤寂的身影投射到墙壁上；一粟看着这只拉得长长的影子；突然间悲伤得难以自禁。胡同里只有他一个人了；一粟用手捂住脸；痛苦地蹲在地上；远离时代的荒凉；远离都市的喧嚣；他是徘徊于茫茫人海外的一只孤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