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点滴落,而梦境的最后,她都是决绝地转身,再也不愿回头看他一眼。他一次次从清寒的角声中惊醒,口中喃喃念着“素光”,却知道,自己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这样地唤她。三年后再见她,她一脸冷漠,口中称他“韩将军”;而自己,也无法再叫她“素光”,甚至连“明皎姑娘”都不能再叫,只能是“上官侍读”,直到如今的“公主殿下”。
可是,刚才在恍惚之间,自己仿佛听到了一声“仲泽”,也许同样是错觉,却字字敲打在心上,余音袅袅。是你在唤我吗,素光?久违了的称呼,我能不能再听你叫一次?
上官明皎见韩仲泽睁开了眼睛却一脸茫然,心中焦急,轻轻摇晃着他,口中叫道:“仲泽,仲泽?”
不大的声音,一声声回荡在韩仲泽的脑海中。他微笑了,这是他等待了三年的两个字,久已干涸的心湖,如逢甘霖。他真想闭上眼睛,沉浸在这种感觉中。
“你终于不再叫我韩将军了。”韩仲泽抬眸,对上了上官明皎的眼。
上官明皎这才惊觉,方才一时忘情,竟然改了口。仲泽,这两个字许久没有说了,却也不觉拗口。情急之下,做主的便不是理智了;自己的心里,其实从未放低。
一时间上官明皎不知道自己是该叹息还是流泪。自从韩仲泽回来之后,自己一直在逃避,她不想面对韩仲泽,不想面对三年来剪不断却也从未理清的感情。那一次御花园中的偶遇,虽然只有短短数语,可每一个字,说出口来,都是痛的。
如今他们两人一起落入了这个洞穴,不得不单独面对。只言片语会痛彻心扉,可就在刚才她心无旁骛只是一心救韩仲泽时,她却浑然不觉。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一掌,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是我连累了你。”
“不管有什么变故,都该由我来受。我,本就是亏欠了你。”
韩仲泽的声音因为受伤而微弱,却有着坚决的语气。说到最末几个字,他的神色黯淡下来,原本看向上官明皎的眼睛也移了开去。说到三年前的事,他也有些底气不足,不为别的,只为不知道上官明皎的反应。曾经,他以为的上官明皎是不容易流泪的,唯一的那次看她在自己面前泪如雨下,还是在她被敬妃猜忌的时候;那个活泼、爽快的上官明皎,那个冷静、干练的上官明皎,一直是他心中的印象;直到三年前的那场决裂,他躲在房顶,看着虚弱的她在没有人的屋子里哭得天昏地暗。他从来不知道,上官明皎也会这样的脆弱,那一次,她的每一滴眼泪都刻在了他的心上,三年,甚至三十年,都不会消褪。他很清楚,那些眼泪,都是因为他而流下,是她对他的爱,也是他给她的伤。他自问不曾辜负过哪个人,尤其是女子;虽顶着“韩二公子一顾,如沐春风”的美誉,却不是个轻易动情、处处留情之人。他真心地爱着上官明皎,可他却偏偏伤了她的心。他不敢开口请求她的原谅,甚至连一句“对不起”都不敢说,因为他看得出,上官明皎没有放下三年前的事,她一直在刻意回避;那次伤她太深,让她流了那么多的眼泪,而他,却再也不想勾起她的泪了。也许早在三年前,他就失去她了,道歉与否,乞谅与否,并不会有什么不同。起码现在,她还肯看着他,叫他“仲泽”,他还能奢望别的什么呢。
上官明皎见韩仲泽神情由坚决转为黯然,又听得最后那句话,知道他也是想起了三年前的事,心下伤戚,也是沉默不语。她抬头环望四壁,只见洞口甚高,心中顿时忧虑起来。凭她的轻功,若在平时,跃出洞口绝无问题;可现在她输了大半真气给韩仲泽,又有伤在身,一时之间无法重聚足够的内力;更何况韩仲泽现在寸步难行,若要带他出洞,难于登天。一时间上官明皎六神无主,照这样下去,他们两人势必要困死在这洞里。想到这里,她一阵绝望,她不想这样结束,更不愿韩仲泽有任何闪失。
“你中的这玄冰掌甚是恶毒!”上官明皎几乎要将银牙咬碎。
“我知道。”韩仲泽比想象中更平静,“那为首的黑衣人是焰溪堂的首席弟子,这玄冰掌本就是他们的绝技。”
“焰溪堂?”上官明皎心中忽然闪现出一道光亮。她虽然见过被玄冰掌所伤之人,却并不知道玄冰掌的渊源,师父似是十分忌惮这种武功,不肯告诉她分毫。可“焰溪堂”这三个字,她却是听过的。这不是江湖上的大流派,二十多年前这个流派忽然兴起,据说武功诡谲异常,时人皆畏之。她在学武之初,隐约听说焰溪堂的掌门自创了一种空前绝后的阴毒武功,可是她当时年龄尚小,并不知道那种武功的名称,如今想来,竟就是玄冰掌。本来,她对这些东西并不关心,可就在她见到玄冰掌伤者的那一年,师兄风长漠突然离开了师门,没有人知道原因。她好奇,去问上官明瑟,姐姐告诉她,风长漠是因为与焰溪堂产生瓜葛,师父震怒,将他逐出师门,念在多年师徒情谊,才没有将这个真相公布。
风长漠与焰溪堂有旧,而焰溪堂一定有玄冰掌的解救之法!上官明皎想到这里激动起来,她站起身,对韩仲泽说道:“我知道怎么解你身上的伤了。”说着就要走,却被韩仲泽拉住了衣袖。
“你想到了什么?”
“我去乌叶王庭,我师兄现在那里,他与焰溪堂素有瓜葛,一定能帮我问出玄冰掌的解救之法。纵使他不肯帮忙,还有姐姐帮我劝他,他绝对不会不答应。”
“不要去!”韩仲泽大声说道。上官明皎吃惊地望着他,他顿了顿,越发拉紧了她的衣袖,接着说道:“那些黑衣人一定还没有走,不见到你,他们不会善罢甘休。你现在受了伤又耗损了内力,如何是他们的对手。外面这么危险,你绝对不能出去!”
“可是难道要我们在这里等死?你的伤……”上官明皎一语未了,韩仲泽已抢过话头:“我的伤是很重,但现在被你的真气控制住,一时还不会发作。你放心,阿义他们不见了我们,一定正在四处寻找,说不定很快就会把我们救出去。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你犯险。”
上官明皎沉默了一下,韩仲泽的话固然有理,可如果到了真气控制不住玄冰掌的时候阿义还没找到他们的话,他的情况就危急了。更何况,大漠苦寒,万一韩仲泽抵受不住,催动玄冰掌提前发作,那就更危险了。不能再犹豫了,她必须马上走。
上官明皎衣袖一挥,挡开了韩仲泽的手,正欲施展轻功向洞口飞去,却听到身后一阵掌风袭来,下意识闪身避开,一回身,竟是韩仲泽向她出手。
“你干什么?”上官明皎既惊且怒。
“我不会让你走的。”韩仲泽声音沉稳,出手毫不迟疑。
上官明皎纤指一翻,正欲点住韩仲泽周身大穴免得他阻碍自己,却又担心导致他真气运行受阻,不由得停顿了一下;正是这电光火石之间,韩仲泽手中的石子已经发出,封住了上官明皎的穴位,精准无误。
上官明皎一愣,身子已不听使唤,双腿一软,跌落在韩仲泽怀中。
“关心则乱……”上官明皎在心中默默叹道。这个怀抱依然有着她熟悉却又久违了的气息,一瞬间让她心潮翻涌,曾刻意旁置的记忆此时纷至沓来,那么温暖那么动人,让她禁不住凝噎。忽然就觉得自己像被散尽了全身力气,竟只想依偎在韩仲泽怀中,不再挣扎。
刚才的打斗曾使这个洞穴一度喧闹,此时又恢复了寂静。韩仲泽感到怀中的上官明皎渐渐安静下来,熟悉的温度、熟悉的芬芳,也让他的心中一时间充满了柔情。此生此世,他想不到还能有这一个拥抱,还能这样地拥住他心爱的女子。这一刻,他和她,仿佛又回到了三年之前那些心心相印的日子里,彼此深深相爱,彼此深信不疑。韩仲泽不由地收紧了臂膀,仿佛一松手,怀中的上官明皎就会离他远去。
忽然,上官明皎只觉得韩仲泽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抬头一看,鲜血正从他的嘴角溢出。韩仲泽的面色变得灰紫,身体的温度也在不断地降低。
“仲泽,你怎么了?”上官明皎正欲扣住韩仲泽的脉门,却被韩仲泽轻轻推开。他跌跌撞撞地走到墙角,鲜血像开不尽的花,从他口中不断涌出。韩仲泽虚扶着洞壁,整个人摇摇欲坠。
“仲泽!”上官明皎飞身上前扶住韩仲泽,又一次扣住他的脉门。脉象混乱不稳,而真气不仅稀少,还在他的七经八脉中四处乱窜。上官明皎知道,自己的真气已经压制不住玄冰掌了,方才韩仲泽和自己动手调动了真气,引得玄冰掌提前发作。可是眼下她已没有足够的真气再输给韩仲泽了,生平第一次,她开始嫌自己武功低微;暗器、轻功出神入化又如何,到现在都没有办法救韩仲泽。上官明皎心里难过极了,扶着韩仲泽的双手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那个“不再为韩仲泽落一滴眼泪”的誓言,此时土崩瓦解。她的眼泪一滴滴落下来,滴在了韩仲泽的肩膀上。韩仲泽像被烫到了一样,缓缓转身,对上了上官明皎的泪眼;他的心忽然像被匕首扎到,很疼很疼。她,到底还是为他流泪了;他,到底还是勾起了她的泪水。其实他不忍,他的心早在三年前就被她的眼泪溅得千疮百孔,每次梦到她的时候,每一个孔中都蓄满了液体,不知是血,还是她的眼泪。伤人,也自伤。他再也承受不了她的眼泪了,因为他知道她的心在痛,而他的心也在痛。
他抬起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温柔却又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哭什么?”他似乎带着笑意,却听得上官明皎更伤戚。
“对不起,我没本事,治不了你的伤,还让你这般受苦。”
“不打紧,这原本就是我该赎的罪。”韩仲泽依旧带着隐约的笑意,然而声音愈来愈低,愈来愈克制,终于再也站不住,身体直往地上坠去。
上官明皎一声惊呼,扶着韩仲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