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乃见由比滨既惊讶又佩服,嘴角泛起有些复杂的微笑。
嗯,要进入地方企业工作的话,当然是留在当地念大学比较好。
话说回来,每次只要参与三人以上的对话,我总是毫不意外地被晾到一旁。从刚刚到现在,我除了吃东西之外,嘴巴便没有打开过。总而言之,这种时候只能一个劲儿吃东西,想办法熬过去。嗯,炒面真是太好吃了。简单的酱汁味,也就是男人的味道(注72 出自《孤独的美食家》台词。)。
「所以说,你们姐妹的志愿都是理组呢。」
由比滨不经意的一句话,让阳乃的动作停下来。在持续不断的烟火声中,我的隔壁陷入一阵诡异、令人在意的寂静。
「喔,原来雪乃想考国公立的理工科大学啊……」
阳乃脸上的微笑有点像是嘲笑。不过,或许因为我是从透彻的角度观察阳乃,才会产生这种想法。说不定她其实很疼爱自己的妹妹。
由比滨默默看着阳乃的笑容。
「从以前到现在,一点都没改变……要么用一样的东西,要么把东西让给她……」
阳乃回忆起过去,目光变得缥缈,声音也变得柔和。可是不知为何,那句话却让我感到焦躁不安。
大概是我的坏习惯使然,动不动便想解读话中之意。
然而,在刚才的短短一瞬间,除了我以外的某人也感受到某种东西。
由比滨置于膝盖上的双拳微微颤抖。
「请问……」
「嗯?」
相对于她若有所思的表情,阳乃表现得极其平静,只是稍微把头歪向一边。
「……阳乃姐姐……是不是跟小雪乃处得不好?」
「讨厌,怎么可能呢?我可是很喜欢雪乃的喔!」
阳乃连想也不想立刻回答,嘴角还泛起温暖的微笑。
她的回答和表现,简直完美得无可挑剔。
也因为如此,我觉得她只是对预想范围内的攻击予以迎击。
她改为跷起另一只脚,继续说下去。
「那个总是追在我后面跑的妹妹,哪有不可爱的道理?」
总是追在阳乃的后面跑,也代表雪之下总是输她姐姐一截。
那是何等残酷的事,有如绝对的胜利者对愚昧的挑战者露出笑容,有如把对方当成小孩应付。
阳乃用她不显一丝刻薄,又无懈可击的美貌朝由比滨投以微笑。
「那么由比滨,你又如何?喜不喜欢雪乃?」
阳乃的问法相当直截了当,让由比滨呆愣一下,但她还是在支支吾吾中努力拼凑出字句。
「我、我很喜欢小雪乃!她又帅气又老实又可靠,但又常常说一些很脱线的话,非常可爱,想睡觉的样子也让人好想紧紧抱住她。还有,虽然她的个性很难懂,但其实很温柔……嗯,然后然后……啊,哈哈哈……我好像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时候,绽开的烟火照亮她害羞笑着的表情。
「嗯……那样就好。」
阳乃的脸上一瞬间掠过称得上是慈爱的表情,跟她的个性实在太不相符。
然而——或者该说是果然——下一刻,她又换上夜叉般的眼神。
「大家一开始都会这么赞美她,可是到了最后,总会对她感到嫉妒、憎恨,并且排挤她,不再跟她往来……希望你不要跟那些人一样。」
她笑起来的表情非常凄切,看到这一幕的人绝对会想好好怜惜一番。
「我……」
由比滨被阳乃震慑住,话语再度变得支支吾吾。
「不会的。」
接着,由比滨用强而有力的眼神看回去,完全不移开视线。
阳乃耸耸肩,瞄了我一眼。
「比企谷,你应该明白我想说什么吧?」
「嗯……」
我怎么可能不明白?
这种事情我早已见多了。不只是雪之下,一个团体内特别优秀的人总是会受到排挤。突出的木桩并不会被敲下去(注73 日本谚语,意近「树大招风」、「枪打出头鸟」。),而是直接被拔起来丢弃,然后在风雨中逐渐腐朽。
「没错没错,我很喜欢那种眼神。」
我听到这句话而转过头,正好跟阳乃对上视线。阳乃冰冷的眼神让我不禁打一个冷颤。下一秒,她突然露出微笑。
「呵呵,比企谷,你果然很不错。我喜欢你那种在奇怪的地方看得很开、放下执着的一面。」
我一点也不觉得这句话是在赞美。
我早已明白这个人经常话中有话,所以根本不可能误解。
这种部分肯定,举出对方某个特色说喜欢的说法绝不可信。「我很喜欢你的品味」跟「我喜欢你,包括你的品味」,完全是两码子事。这是我国中时期的亲身经历,现在的我不会再掉入这种程度的叙述性陷阱。
「那么,比企谷喜不喜欢雪乃?」
「妈妈跟我说过,不要把喜欢或讨厌说出口。」
阳乃听了,愉快地笑起来。
夜越来越深,烟火晚会也隆重地进行着。
最后的压轴节目,是绚烂的黄金瀑布。金色帷幕从天而降,观众报以最热烈的掌声。
「嗯,烟火差不多要结束了。」
阳乃从座位上起身。
「我要在会场变得拥挤前先回去。」
她接着用眼神问我们打算如何。
由比滨见状,同样从座位上起身,回头对我说:
「我们也回去吧。」
「嗯。」
光是想到会被困在人群中动弹不得,我不禁寒毛直竖。追随阳乃的脚步提前打道回府才是正确的选择。
于是,我们三人踏上回程的路。
购票观赏区旁边有一条通往停车场的小路。从这条路离开会场,即可避开满满的人潮。
来到停车场后,一辆租赁车朝这里缓缓驶来。
不知是阳乃先行联络过司机,还是身为一名一流的司机,懂得提早一步行动是理所当然的。
那辆车在我们行走的步道旁停下。
「愿意的话,要不要送你们一程?」
「这、这个……」
由比滨看向我,暗示由我做决定。
我没开口,只是盯着那辆租赁车。
我对那辆车有印象,而且我应该没有看错——
「不管你再怎么找,那些看得到的伤痕都已经消掉啰。」
阳乃轻笑道。
然而,我跟由比滨一点都笑不出来。
阳乃为突如其来的沉默感到纳闷,收起轻松的表情。
「咦?奇怪,雪乃没告诉过你们吗?我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
她的语气中带着歉意。虽然那句话当中没有任何谎言,现场的气氛仍然很沉重。
「所以……她果然……」
由比滨的声音非常细微,我几乎要听不清楚。
我很清楚她没有说出来的部分是什么。
——雪之下果然也知道那件事。
阳乃对我们的反应感到意外,赶紧为雪之下缓颊。
「啊,不过你们不要误会,雪乃并没有做错什么。」
这点我很清楚……到目前为止,雪之下并没有什么不对,因为她无时无刻不维持自己的「正确」。
「她不过是坐在那辆车上,没做什么不对的事。比企谷,这样你可以接受吧?」
阳乃向我确认。
我连这些内容都是第一次听到。尽管如此,结果并没有任何改变。不论雪之下在那起事件中处于什么位置,都不会撼动事实。
「这个嘛……毕竟撞上我的人不是她,所以跟她没什么关系吧。」
我的语气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冷淡。今晚明明是热带夜(注74 指夜间最低气温高于摄氏二十五度。),我的体温却直线往下降。
身旁传来木屐的声响,由比滨往我这里贴近一步。有一个帮忙撑腰的人后,我勉强把话音拉高。
「而且,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的原则一向是不回顾过去。再说,什么事情都要回顾的话,人生未免太过黑暗,我可不想变成那样……」
咦,奇怪,怎么说到最后,语气又变得冷淡?过去的创伤真是恐怖。
「这样啊,既然你认为事情已经结束,那就没有关系啰。」
阳乃大大地松一口气,现场气氛也因此稍微缓和。
「……那么,我们回去了。」
「嗯,好。」
她干脆地让我们离去,没有特别挽留。
车内的司机察觉到我们结束对话,走出来帮阳乃打开车门。阳乃轻声说一句「谢谢」,坐进车内。
「比企谷,再见啰!」
她神采奕奕地向我挥手道别。但是可以的话,我希望不要再见到她。
司机关上后座车门,迅速回到驾驶座发动车辆。
我跟由比滨也默默踏出脚步。
说不定我们都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把心中的想法化为话语。
× × ×
尽管我们已提前离开会场,但有不少人也抱持相同的打算,所以我们来到车站时,站内的人潮还是相当多。
电车似乎是受到烟火晚会的影响,进站时间比原先预定的慢一些。车厢内拥挤到几乎没有座位,于是我们直接站在车门前。
从会场搭电车回离由比滨家最近的车站仅需一站,我预计下车的车站也只在三站之外,并没有多远。
电车行驶不到五分钟,便播放即将到站的广播。
「那个……」
由比滨打破沉默,幽幽地开口。
我用视线跟呼吸声表达自己正在听。她停顿一会儿,继续说下去:
「你曾经……听小雪乃提过那件事吗?」
她心里其实很清楚答案,但还是向我询问。
「没有,从来没听过。」
「这样啊……那么……啊。」
这时,电车在晃动中停靠月台。门一打开,夜里蒸腾的暑气立刻窜入车厢。
由比滨看看我,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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