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身伤,血污黑袍,闻到浓的血腥味,她不由地皱眉。
雷魈痴看着她,光影闪在她脸庞,熨亮了她的眉眼,烫着他的心。
她瘦了好多,但确实是他满心牵挂的人儿。他安下心,于是笑了,眼角却泛起湿意。
没日没夜为她忧急,听见她病危,便撕心裂肺地痛着,痛到快疯狂。这剎,在喧哗声与焚烧的烈焰中,终于见面,心悸动得厉害,真怕是在梦里。
「我来救妳。」他说。火光在他带疤的脸明灭,他的容貌倒映在她眸底。
他……是谁?她眼色蒙眬,意识昏茫,望着他像望着个陌生人。
她神情没有一丝欢喜,与这男子的往事,灰飞烟灭,她记不得他是谁了……她缄默着,又瞅向他手中弯刀,忽地眉心一紧,抬头,盯着他脸上月形刀疤,怔怔地看了好半晌,然后,像记起什么来了——
「是你……」是了,是他。他脸上刀疤触动了她,她忆起有人在耳边说——快杀他、快杀他……
「我来带妳走。」雷魈猛然惊住,胸前乍热——她扑进他怀中,他即刻张臂回拥。第一次,凝烟来抱他。
雷魈感动,听她颤声在耳边说:「你终于来了……」伏在他的肩膊,哭了。
「凝烟……」她瘦好多啊,他眉头深锁,哑道。「我们走——」
一名婢女闯入,骇嚷:「刺客?!」瞪着花间相拥的两人,红血渗透凝烟的白衣裳,婢女吓得转身逃。「在这里!刺客在这里,快来人……」
听见呼嚷,伏在雷魈肩头的凝烟回望逃窜的婢女,嘴角微扬,退开,但他的双臂却锁得死紧。
「放手!」她喝叱,挣扎着,他却箍得更紧。「放手!你放手……」热血浓稠湿透白裳,粘腻着她的皮肤,一阵反胃,她更用力推他,终于挣脱,踉跄退了几步,冷看他袍间插着的匕首。
殷红的血正是从那里流淌而下,他流血,她却微笑,笑得像个痴儿。
凝烟?雷魈黑眸一凛,拔出尖刀,胸上被扎了个缺口,心也被她凿穿,这段时日以来对她那无处宣泄的爱意,像温热的血,汩汩流淌。他掩住伤口,止不住血,随即瘫倒在地,扬起一阵细尘。
卧在泥地上,雷魈看着失去记忆的凝烟公主,感慨且心酸。「妳忘了我……」生命将尽,他望着心爱女子,红透双瞳。他苦笑。「至少,妳活着。」
但是——她竟忘了他!
这是一个多恶毒的玩笑,他拚死保护的女人,竟忘了他。
那一夜,她坚定地说着要他活下去,而她却忘记他了……在她美丽的眸子底,他找不到自己,他觉得好空虚!
打斗声迫近了,周遭焰火狂燃,像汹涌的怒潮,烧红了,炽烈地腾上天际,吞噬一切。而他们却像置身事外,对迫近的凶险视而不见。
凝烟撇下雷魈跑去蹲在花前,痴望着盛放的花儿,伸手触弄花瓣。「它开了,好香啊……」嗅着毒花香气,浓郁的香迷住了她的心魂。
长睫纤纤,笑靥妩媚,凝烟美丽模样,也像那毒花的迷魂香味,让雷魈瞧得心醉魂迷,忘了痛楚。
大火开始烧进花苑,吞噬大树,很快地,连他们都要葬身火窟吧?
她不逃吗?望着凝烟,他试图唤醒她。「凝烟……为谁开?茶花满路……」他又为谁,遍体鳞伤?他念着她最爱的一阕词,可惜气殆力虚,念不完整。
为谁开?茶花满路?
凝烟怔住,回望他,瞪着他胸膛伤口,淌血处也像红花怒放!她瞠目,猛地站起,看着他,雷魈忧郁的眼神,尖锐地痛了她的心。
黑暗的梦,忽然破了个洞,焚风刮着她的脸,心狠狠地揪起。好似有人拿了铁撬,撬开她封锁的记忆;也像被人当头泼水,寒得她透骨蚀髓。凝烟混沌的眼色瞬间清明,她认出他来——黑罗剎、他是黑罗剎雷魈啊!
看见他染血的胸口,忆起先前邵赐方对她说的歹毒的诡计,莫非……她做了?她杀了雷魈?
凝烟低头,惊见自己的双手染血,她蒙脸尖叫,那凄厉的叫声震落花儿。伴随复苏记忆而来的是椎心的疼痛,禁不住刺激,她眼前一黑,软倒在地。
「凝烟……」雷魈意识昏茫,眼前的她越来越模糊,终也一并昏去。
同时,黑豹自火里跃出,奔向黑罗剎,孙无极和慕容别岳也飞身纵入。
慕容别岳搀起雷魈,封住几道穴脉;孙无极揪住凝烟,扛上肩。
「走!」转瞬间,全隐遁于黑夜中。
※ ※ ※
鬼医官邸深陷火海,双头马车拖着黑篷冲出火堆,驰骋而去。
车内,四人对坐。凝烟认得慕容别岳,在大理时,他便以精湛的医术闻名。有他在,一定能救活雷魈。
凝烟环抱着雷魈,让他斜卧在自己膝上。黑豹偎着凝烟,暖着她的身子。
她失了魂似地,低望着重伤的雷魈,一想到雷魈很可能会死,就恐惧得快要昏倒。但她冷着脸容,竭力隐藏起自己的惊慌,怕一不小心,情绪溃堤,会失控地嚎啕大哭。
孙无极笑问慕容别岳:「你说,她在想什么?」
慕容别岳背靠车厢,闭目道:「应该在担心雷魈会不会死吧。」
孙无极轻笑道:「有你在,不怕。」
凝烟问:「他会死吗?」
慕容别岳睁眼,定望住她。「要看妳刺得多深,有没有伤及内脏。」
「嗐……」孙无极还是笑,瞅着凝烟,手肘撞一下老友。「她可是凝烟公主啊,她下手会轻?」
凝烟蓦地红了眼眶,向慕容别岳道:「你一定要救活他,我绝不能让他死。」
「啧!」孙无极凉凉道。「看不出他对妳有这么重要。」
慕容别岳打量着凝烟惨白的脸色,说道:「先担心妳自己吧!」忽地抓住她手腕,翻转过来审视,见她的腕上有一段黑色血脉,他敛眉沉思着,问:「妳中了什么毒?」
「应该是中花毒,夺魂花。」她抽回手,回想着。「方才夺魂花开,我迷迷糊糊嗅了毒花,再之前他们逼我嗅迷香,要我杀个脸上带疤的男人……」凝烟低头,看他昏迷中痛蹙着浓眉,指尖轻撩过雷魈脸庞乱发,泪水滚下脸颊,她用手背拭去眼泪。
忽地,一道闪电劈开暗夜,雷声轰隆,骤雨倾盆而下,痛击大地,她的心也在震着。
没想到雷魈真的来救她了……
孙无极羽扇轻挥,笑道:「凝烟公主,这是妳第二次伤他。记得吗?上次妳毒得他差点丢了命。」
「是,我都记得……」她将脸埋在手掌里,啜泣起来,全身抖颤着。
慕容别岳向孙无极使个眼色,要他住嘴,又向凝烟提醒着。「妳心神耗弱,冷静下来,否则会毒发得更快。」
第七章
孙无极将大伙儿安置在锦芳街魔罗教友的别业里,换上干净的衣服后,孙无极同教友辟室密谈。
房间里,慕容别岳与徒儿撕了雷魈上衣,察看伤势。凝烟候在一旁,看他们处理伤口,看着抹血的白帕,红得换了一片又一片。
一个人,能有多少血可以流?
凝烟看得傻了,靠着床侧,脸色苍白,异常无助,像下-刻就要昏倒。流那么多血,他还能活吗?这都是她双手造成的!她扎得多深?有多用力?他捱得多疼?凝烟心惊肉跳。看着雷魈受苦,她的呼吸乱了,背脊寒透。
慕容别岳头也没抬,向凝烟说:「妳出去。」
「不。」凝烟摇头,坚持留下来。
这时,抱禧惊呼:「师父,他没气了!」
凝烟听了,膝盖一软,忙扶着床侧稳住身子。他……他死了吗?
慕容别岳将血止住,指示着。「去拿条厚毯来盖住他,保住他的体温,然后从包袱里拿颗续命丹过来,捣碎给他敷上……」又从袍里取出银针穿线,瞥凝烟一眼。「妳气色很差,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和抱禧就够了。」
「不!」凝烟坚持,忽然嚷着。「假使救不活,还魂丹在——」
「用掉了。」慕容别岳打断她的话,也斩断她最后一线希望。
凝烟怔住,美丽的眼睛完全失去光彩,惊惧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垂着肩膀,仿徨无助,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眼睁睁看慕容别岳操纵银针,戳刺雷魈的皮肤,缝合伤口……她看得心惊胆战,又瞥见伤处旁,有一道淡粉色刀疤,那是——
她撇开脸,够了,她恨死自己了。她心痛地紧闭双眼,他在流血,而她也停不住凶猛的泪。
这男人被她伤透了,一次还不够吗?他还傻得再来一次?她觉得雷魈好傻,而当初她执意要见邵赐方时,雷魈又是怎么看她的?也觉得她好傻吧?想到邵赐方的无情,她心有余悸、恨之入骨,想到雷魈对她的深情,她感动着、却偿还不起。情爱累人,她真是看透了。
「好了。」慕容别岳缝好伤口,缠上绷带,他跟凝烟解释:「明日如果他能撑到忘玑阁,活命就有希望,那里有药材治疗他。」
喂雷魈吞了一颗药丸后,慕容别岳凝神打量凝烟,要她坐下,帮她诊脉。沉思片刻,他说:「这花毒性烈,要别人早丢了性命,许是天意,妳自小爱吃花,反而可以拖上一些时候,待回忘玑阁后再行诊治。」说完又命凝烟吞服一颗丹药。
抱禧收拾桌上器具,推门出去清洗,孙无极正好跨步进来。他问慕容别岳:「情况如何?」
「要待明日才知晓。」慕容别岳起身离开了。
凝烟瞪住孙无极,恼道:「若不是你用掉还魂丹,他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唉唉!」孙无极甩开沉月宝扇,神色从容。「要不是妳扎他,他会有生命危险?啧啧,我兄弟为妳,连命都不顾了。瞧他满身血,为救妳浑身都是伤,眼前能不能活下去都是问题。」他俯身轻探雷魈鼻息。「气息很弱,不妙不妙啊……」
凝烟怒道:「孙无极!你撇得真干净,是谁强夺还魂丹?是谁叫他来掳走我?如果他不来,又怎么会——」
「认识妳?」孙无极回望她,笑道。「不认识妳,就不会搞得这般狼狈,是吧?上回妳拿刀扎他,扎偏了,本来也不足以致命,但妳偏偏在匕首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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