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火焚城- 第39部分

　　　　浪潮缓缓地平息了下去，半边落日已经隐入了海洋之中，除了海风一如既往地吹拂着，潮声、浪迹逐渐地安静下来。沙滩上的两道身影面前，半壁的天空一片昏黄，而他们背后，天色渐渐隐入暗蓝黝黑中去。

　　　　“曾偌。”苏易轩望着逐渐隐没的落日，忽然悄若无声地唤道。

　　　　曾偌偏过脸去，温柔地注视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那种茫然无措，那种悲涩难受，再次被摄入了她的视野之中，心底忽然微弱地一痛。

　　　　“吴浩变了，变得——”苏易轩垂下头来，顿了顿，方才说：“变得我都快要不认识他了。”

　　　　曾偌目睹了苏易轩眼中的愧疚，他总把一切都归咎于自己身上，以为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过错而衍生出来的罪恶，这样的男生，可怜得让她心疼。她抱着他的臂膀，脑袋轻轻地靠了上去。

　　　　她说：“他过了四年的牢狱生活，你得给时间让他适应。不要着急，不管是对他，还是对你自己。”

　　　　苏易轩苦涩一笑，侧下头去，彼此相依在一起，沉默了片刻，忽然叹了一口气，说：“他在恨我，我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他对我的恨意，很浓郁的恨，热辣辣的抑制不住的恨。他甚至都不屑于隐藏这种感情。虽然我知道他应该恨我，可是……”

　　　　说不完的话，道不尽的悲伤，苏易轩望着即将沉沦进汪洋底下的落日，忽然觉得，这一切与自己又是有着那么令人惊恐的相似之处。那些弥留在天际的昏黄云朵，那些漂浮在海面的涟漪浮云，究竟那些才是真的？

　　　　抑或是在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在无声地自嘲与吊唁？

　　　　“你想多了，苏易轩。”曾偌眉毛微蹙，苏易轩内心的自责，沉重得无法预料，其实这一切都只能靠他自己想通想透，外人根本帮不上什么忙的，心理调试面对真正的思想困境，作用实在细微，这是她做灵魂漫步节目主持人得到的观点。她只能安慰：“你们是好朋友，是好兄弟，他不会恨你的。”

　　　　“不，他会的。”苏易轩微微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脸上流露出悲痛欲绝的苦色，“其实一切都不是这样子的，一切都不是这样子的。我根本，就不配做他的兄弟……”
48。第二卷…Beg。016　浪起（3）
　　　　我根本就不配做他的兄弟。我不配啊。

　　　　曾偌感觉苏易轩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在强行压抑着啜泣，她紧紧地抓住他的手，想给他鼓励，给他信心，可是，他却挣脱了她的手。

　　　　“或者你不应该爱上我的，因为我就是一个骗子，一个名副其实的骗子。”苏易轩眼角噙着泪光，嘴角都在微微抽搐，他侧了侧身子，离开了曾偌的依靠，说：“我骗了你，我骗了你们所有人，我是个骗子。”

　　　　“你不是。你不是骗子。”曾偌眉毛紧皱，“不管你有多么伤心，但是，也不要这么折磨自己，好不好？”

　　　　你知不知道，看着你如此，我的心一样难过，甚至要比你自身还要悲伤，你知不知道？

　　　　苏易轩忽然笑了起来，泪水终于弥漫下来，是一只坠落在冰天雪地里的孤鹫，悲壮而决然，他望着曾偌，自嘲地一笑，“我不是？我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骗子，你被我骗了，你们全都被我骗了。哈哈，我不是骗子，我不是骗子？”

　　　　他的自殇，令她的心阵阵疼痛，是因为无措与无力，还是因为失望与绝望？

　　　　“苏易轩，求求你，不要再这样子了。你不是。你从来都不是骗子，你也永远不会是骗子。”

　　　　望着曾偌伤心起来的悲容，她对自己的信任，苏易轩的心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凝滞，然而只是那么一瞬间，他便是摇起头来，依旧嘲笑着，反问：“我不是骗子，你这么相信我？难道你了解我的过去吗，你真正了解我吗？”

　　　　苏易轩忽然像一个想要豁出去不顾一切的囚犯一般，只是他并不知道，其实，囚狱自己的恰恰是他的自责。他缓缓地凑过脸来，紧紧地盯着曾偌的眼睛，几乎快要把她盯得流出眼泪来了。

　　　　他说：“我是骗子，你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哈哈，我骗过了你们所有人，所有人。”苏易轩说着，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脚狠狠一踢，沙砾飞卷而起，迷离了残留的夕光。“其实，该进监狱的是我，而不是吴浩，因为当时开车的是我。”苏易轩痛哭起来，仰头大喊：“是我啊……”

　　　　那一瞬间，落日刚刚完全沦陷进无边无际的汪洋之中，连视野尽头的那一抹红晕也悄然消逝得无影无踪，只是海风也似乎沉寂下来了，是在瑟瑟发抖，或者在无声悲鸣。

　　　　一怔之后，曾偌有些失神地望着此时此刻显得突兀的身影。

　　　　苏易轩偏过脸来，望着曾偌，声音低了下来：“怎么样？你后悔自己爱上了一个骗子了吗？”她如今的样子，他的心终究还是为之愧疚与疼痛的。

　　　　曾偌缓缓地摇了摇头，尔后站起来，与他毫不退缩地对视，像要逼去他眼底的自我残酷，声色淡然却又坚定地说：“我永远都不会后悔，因为我相信你不是骗子，我知道你不是骗子。”

　　　　“我是骗子。”苏易轩移开目光，重复着说：“我是骗子，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骗子。”

　　　　“就算你是，就算当初的肇事者是你，那也只是一场意外，一次意外的车祸，你不是有心为之的。你不应该背负一辈子。”曾偌说着，握过他的手，微微蹙起的眉间，安慰融合着鼓励与劝导。

　　　　这一次，苏易轩没有再挣脱，“你根本不明白。”

　　　　“我明白，我明白的，你是在为吴浩变成如今的样子而伤心，你是在为自己让吴浩代替你去坐牢而后悔。你认为是你自己让得吴浩充满恨意的。”

　　　　苏易轩偏过脸来，看着曾偌，“你明白？”

　　　　曾偌点了点头，声息平缓，“可是这件事都已经改变不了了，不是吗？况且他也是心甘情愿替你坐牢的，你不必……”

　　　　“你怎么知道他就是心甘情愿的呢？谁会愿意去坐牢呢？”苏易轩打断曾偌的话，说：“我答应他会帮他照顾好他母亲的，我答应他会帮他治好他母亲的病的。你知道吗？几个月前，他母亲去世了，他们母子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我答应他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做到，我只是一个没用的懦弱的家伙。你说，我怎么配做他的兄弟？我只是一个利用他的卑鄙小人罢了。他应该恨我的，他应该的。”

　　　　“生死由命，那是没有人能够左右的事情，包括你，不是你想做就能够完成的。”

　　　　苏易轩一笑，“生死由命？那是我在践踏着他们的命，该死的是我。”

　　　　“我不准你这么说自己。”曾偌的眼眶，流出了泪水，起伏的胸腔中不知道是着急还是气愤。

　　　　“我是无所谓的了，可是……”苏易轩望着曾偌，垂下了眼眸，“或者我当初就不该纠缠上你的。”

　　　　“你怎么能够把我们之间的感情说是纠缠？”那时候，心，似乎有着碎裂的痛觉。

　　　　“对不起。”苏易轩说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其实你应该后悔我们的邂逅的。”

　　　　“我不会后悔的，永远都不会。”曾偌坚定地说着，眼眸中流露着晶莹的光芒。

　　　　苏易轩看着曾偌，片刻后，终于是一把紧紧地抱过曾偌，紧紧地抱住，“现在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你爱上的只是一个骗子。”

　　　　“只要你能让我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你是骗子又怎样？”曾偌感受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毫不犹豫地说。

　　　　“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相信我？”苏易轩闭上了双眼，想要把感动与悲伤涌动的泪水逼回去，他问：“为什么选择相信我？”

　　　　曾偌的手缓缓地摸上来，放在他的胸口，说：“这就是原因。”

　　　　吥、吥、吥、吥……

　　　　紧紧追随的心跳，像是汪洋之中紧紧依偎在一起的浮萍一般相携不离。浪起，沙滩上的那两株浮萍终于又被海浪带回了水域之中，虽然那里险象迭生，但如果离开了汪洋，它们很快就将枯萎。

　　　　“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天起，你就注定了不能再自暴自弃了，因为你的心跳，无时无刻不在决定着我，你停了，我便也停了。”曾偌静静地说道，可是这轻盈的声音落入他的心底，却像潮声浪鸣一般澎湃有力。

　　　　对不起，我不该给你压力不该索求你的承诺的，但是我必须逼你，逼你爱你自己，所以，原谅我。

　　　　“我想得到一个承诺，一个独独属于你我之间的承诺，一生的承诺。”

　　　　眼眶再也困不住泪水了，脸在她黝黑清香的长发上摩挲，他说：“如果你不后悔，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只要你不后悔。”

　　　　你的生命中不单单只有自责，不单单只有对吴浩的愧疚，你的生命中，更多的，应该是爱，对你自己的爱，对我的爱，对你身边所有关心你、爱你的人们的爱。如今，你应该明白了吧？

　　　　“谢谢你。”

　　　　耳边响起了他的声音，曾偌满意地一笑，即使有着泪水，但依旧笑得毫无怨言毫无悲戚，她紧紧地抱着他，就像他抱着她那样用尽了心底的每一丝力气与心神。

　　　　很多人都说，男女之间爱情的承诺只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盟誓。但是它的实质并不仅限于此，至少在苏易轩与曾偌之间，承诺并不是如此单调的一语誓言。但是，它又囊括了什么？

　　　　没有人知道，这或许只有他们彼此的心跳才会知晓。
49。第二卷…Beg。017　入夜（1）
　　　　夜，渐渐地降临了。

　　　　海的尽头，黑幕之上，星辰若隐若现，月亮憔悴地浮现出来，像是快要溺水在恩怨海洋之中的绝望孤影一般，但却安安静静，没有作丝毫的挣扎，似乎满心的甘愿。除了海雾还在轻舞，除了潮声还在低吟。

　　　　海里不知道怎么的，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在潜伏着，小心翼翼地潜伏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一般。

　　　　海边上相互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