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临川带着心惊强稳下气息,纵使不想承认,也不能不认。
让皇帝知晓他对红衣的心思而造成今天的局面,已经是他的错,他不能再搏一回,冒着让红衣搭上性命的风险去让皇帝收回旨意。
“我知道了。”他无力地应下,朝谨淑翁主一拱手,起身下了车。
。
无心再乘马车,席临川吩咐车夫先行驾车回府,径自在长阳的街上走着,好像三魂六魄中丢了几个。
一路上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迷迷糊糊的,只是在凭记忆往回走。眉头在不知不觉间越蹙越紧,脑中一幕又一幕过着从前的画面,如同跑马灯。
归根结底还是他的错。
皇帝只是顾念他的喜好,替他做了主而已。但这本该是一桩美事,理应有一番庆贺、然后洞房花烛……
是他自己把这原该是好事的事,逼到了这般尴尬的境地。
如果没有那一箭……
席临川摇一摇头,迫着自己不再去多想那些没用的“如果”。
终于回到府中,天色已经全黑了。
齐伯已在院子里等了许久,见他回来松了口气,打着灯笼迎上前去,见他面色发白又一滞:“公子,您……”
他停了脚,短声一叹。
“公子气色不好。”齐伯续言问道,“可要请郎中来看看?”
“我没事。”席临川摇一摇头,抬眼看向眼前亭台错落的府邸,静了一会儿,轻轻道,“明日……你亲自带人操办红衣入府的事吧。”
“诺……”齐伯应了一声。
他又说:“择个吉日,还有……设个宴,她喜欢什么你去问问绿袖,别扰她就是。另外……”
齐伯侧耳静听着,见席临川语中停了良久,须臾,幽幽地喟出一口气来,面上笑意苦涩:“把箭场封了吧,日后置些杂物什么的,都可以。我不差这一个射箭的地方。”
齐伯听得一讶,不知原因,一时未敢应话。
“还有红衣最初住的那院子。”他面色沉沉地思忖道,“那地方不大……索性拆了吧,清理干净。”
这两处地方,大约该是这整个席府里最让她不快的地方了。
第77章 新婚
最昏暗的日子,大约不是铺天盖地的绝望,而是周围的人都为你所经历的绝望而喜悦着,眉开眼笑地为此前来庆贺。又或是心知这于当事人而言不是好事,却也并无人来伸手施救,反倒语重心长、一句又一句地宽慰着劝着,直压得心里的憋闷愈发爆发不出来……
然后那原本支撑住一切压力的挡板终于轰然倒塌,将原已处于弱势的一切希望击得粉碎,一声怅然的哀叹之后,只剩了一句自言自语的呢喃:
“认命吧……”
六月廿一,是席府定下的吉日。当红衣得知这个日子的时候,已经是六月二十,她想谨淑翁主大约早就知道了,只是不知该怎么告诉她所以才一直拖到现在,然后终于不得不开口。
她轻轻地“哦”了一声,没有什么反应。阖上门后又在屋里静静坐了一会儿,才倏尔惊觉,自己竟连悲伤都再生不出来了。
——连日来谨淑翁主锲而不舍的“规劝”,可真是管用的。
谨淑翁主万分理智地把个中利弊都给她分析得清楚,告诉她这婚悔不得。在她刚动了点“歪心思”的时候,又明明白白地让她知道逃婚也不是个好办法。
她便除了认命以外,没了别的法子。
而后,谨淑翁主又连同绿袖一起,说了许多关于席临川的事情,无非是想让她心里舒服些,觉得嫁给席临川也不错。
——但这部分俨然没奏效。
她其实早已知道席临川是个好人,就算把长阳城的贵族公子都数一遍,大概也没几个能比得上他的。
可……
也就像她从前同席临川说过的一样,成婚这种事,并非觉得他“不讨厌”或者“是个好人”便可以在一起的。那一箭连带着那阵子的许多不快,仍还插在她心间,她平日里不去想也就罢了,可若要日日面对他,又怎么能不去想?
罢了。
反正,也没有人会在意她的这些想法。大概连席临川都没有在意过吧,否则,又怎么会让她这不喜欢他的人入他的府……
。
六月廿一,席府从清晨便开始忙碌了。
席临川如常进宫去上朝,府里则人来人往个不停,有忙着搬东西的,也有忙着清扫那刚拆的小院的碎砖的。
忙至晌午才停当下来,齐伯又亲自进维祯苑查看了一番,见四下皆已布置妥当,才得以歇下来。
红衣是申时初刻入的府,彼时,离宴席开始尚有一个时辰。
八名婢子一同在门口候着,见她下轿,齐齐一福,为首的一人上前欠身道:“水已备好了,姑娘先行沐浴,然后歇上一歇吧。”
红衣稍稍一怔:那晚宴……不用她去么?
。
在热水里浸着,热气团团腾起,让人觉得一切都不真实。
是的,即便自接旨至今已有十余日,她仍觉得这件事来得太突然,突然得就像是假的。
很多时候,她会恍惚地觉得这也许真的是假的,也许一觉之后就都恢复如常,没有那道圣旨也没有什么嫁妆,他当他的将军、她做她的舞姬,继续为廿三那日的演出劳心伤神。
但此时此刻,她到底是已经进了席府了。
白色的热气缭绕开来,笼住房里各处的精致陈设,让她想看个清楚都不能。似乎在刻意叫嚣着,让她觉得此时的每一件事都非她能左右,没有什么是她做得了主的。
候在珠帘外的婢子们一阵骚动。
红衣下意识地侧耳倾听,她们的议论里显有兴奋。
“前面开宴了!听说比从前都热闹些,来了好多宾客……连太子殿下都亲自到了。”
“大将军和敏言长公主备了好多贺礼,陛下也又赐了东西来,听闻有一柄从赫契缴来的宝刀……”
而后有一阵惊喜低呼,待得她们平静下来后,交谈又继续了下去:“待得公子娶妻的时候,不知道还有怎样的热闹呢!”
红衣深深一吸气,觉得那潮湿的热气格外沉重,狠狠地在心中一压。
原来这晚宴是真的不用她去的,妻妾间泾渭分明,能和夫家举案齐眉的只正妻一人,妾室哪配和夫家同上厅堂……
所有人都觉得顺理成章,在她沐浴之后,婢子们就把她送回了房里。
水蓝色的中衣裙细滑舒适,有着微微的凉意,是适宜夏日穿着的材质。
红衣侧卧在榻上,凝视着衣料上反出来的浅淡光泽,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她还没经历过……床笫之事,在古代没有,在现代时也没有。仔细想想,她倒是思考过相关的事情,比如是要留到婚后还是婚前一类——毕竟二十一世纪这方面开放许多,没有什么规矩上的束缚。
可她一直觉得,这种事总该是“你情我愿”才可以,那番思考中也从来不包括“如果遭遇不可抗力怎么办”——毕竟,在现代若说及这方面的“不可抗力”,大概也只有违法犯罪行为了……
哪会想到还有个不可抗力叫“圣旨”啊!
算了,不想了。认命……认命!
事已至此,先为自己求一份平安才是要紧的!
。
宴席散时,已是戌时末刻。
天色全黑,白日里的炙热渐渐散去。席临川往维祯苑走着,刻意放慢了脚步,想在清凉的晚风中多缓一缓,驱散几分醉意。
红衣她……
他眉头紧锁着长吸凉气,竟有点想退却的心思。
不然……干脆不去见她了吧?
他停住脚踌躇了一番,咬了咬牙,还是朝着维祯苑去了。
没有多在意婢子的齐声见礼,席临川挥开帘子走进去,红衣正静静躺着。
他以为她睡了,放轻了脚步,一步步走过去,才见她只是侧躺着发愣,眸中黯淡得没有一点光采。
那水蓝色的中裙裙摆很大,铺了半个床面,她白皙的玉足露在外面一只,另一只缩在裙子里,一动不动。
“红衣?”他尝试着唤了一声,她的眼眸蓦地抬起来,而后望着他怔住。
“……”席临川也怔住,任由她这样看了一会儿,哑音一笑,“你要这样看我一晚上么?”
便见她微僵的面容缓了一缓,很快,就蕴起笑容来:“怎会?”
这笑容和明快的口气让他一滞,带着几分惊异看着她撑身坐了起来。
她脸上的那份笑意始终没变,腿上挪了挪,凑近了他,跪坐在榻上,刚好到他腰的高度。
“将军更衣吧。”她语气轻松地说着,巧笑嫣然。
席临川满是错愕地打量着她,她眉眼未抬,伸手触上了他的腰带。
腰带上刺绣所用的金线质地微硬,红衣触碰间觉得指尖微微一刺,手上稍一顿,就被他一把紧攥住手腕。
“咝——”她贝齿紧咬着轻抽冷气,腕上挣扎着,惊惶不已地看向他。
“你根本就不想嫁我。”他凝视着她道,并非发问。红衣腕上竭力挣着,仍是强笑着道了一句:“将军什么话……”
她慌张的面色彷如薄刃在他心头一划,席临川眉心狠一跳,手上不觉间又添了力,耳闻她一声轻叫……
他握在她腕上的手骤然松开,有些失措地低眼看去,她原本白净的手腕已被他攥得发红,被榻边多枝灯上的光火映着,红白分明得让他一颤。
她眼中蒙了一层雾气,望着那一圈红痕也怔了一会儿,却没有抬手去揉,再抬眸看向他时,复又是一张笑颜,明眸大睁着问他:“谁说我不想嫁给将军?”
她又说:“将军喝盏茶,解解酒?”
言罢没待他作答,她已然下了榻,凉滑的衣袖不经意间抚过他的手背,他蓦地一惊,陡然生怒。
回身猛地一拽,他牢牢笼住原正走向案桌的人,沉然喝问:“谁教的你这些!”
被他箍在怀里的身子轻轻一栗。
“谁教你做这些事的!”他问得更明白了些,垂眸看着她,胳膊再不敢多使半分力气,生怕再把她弄疼了。
“我……”红衣神思微凝,一呼一吸后又缓过劲来。她尝试着动了一动,他便松开了她,她转过身去,“过了今晚,我就是将军的人了,自会尽力合将军的心意的。”
她的盈盈笑意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从前……若有失礼的地方,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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