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一阵嘈杂。
值在门外的宦官见禁军直奔长秋宫而来,吓了一跳,问明情况后连忙入殿去禀,死死低着头,不看眼前腻歪秀恩爱的二人:“将军,禁军都尉府的人请您速回一趟。”
“……”他不快地挑眉,旋即感觉一双小手在他后背推了又推:“快去快去。”
席临川回头一瞪她,咬牙看看案上剥出来的一堆栗子壳,大感自己吃力不讨好。
。
隔着铁窗,天边的玉轮看上去格外凄清。祝氏在窗前望着,心下数着数等着,直至身后铁门传来“吱呀”一声。
她回望过去,睇一睇来人,短促一笑:“骠骑将军。”
席临川向里扫了一眼:“带她出来。”
“将军有话要问,不如就在此处问吧。”祝氏毫无惧意的反应让席临川微怔,打量她片刻,提步进入房中。祝氏挥手让牢门外的禁军退下,见禁军不动,便看向席临川:“原是不想说的。现下我心情好,乐得让将军听个究竟——将军若让这么多人守着,我可就不说了。”
酥软的语调激得席临川浑身一栗,又看一眼她那一脸媚气的样子,不禁暗自揶揄起太子的品味来。
点头准许禁军们离开,席临川淡看着她在案前柔柔弱弱落座下来的样子,口气冷然:“禁军都尉府查了你好几日,我大抵知道你是如何讨得太子殿下欢心。同样的法子在我身上没用。”
“呵……”祝氏轻然一笑,美目看向他,“将军什么话?我知道将军您有心上人,我也是有夫之妇。想单独和将军谈谈,不过是想说……将军您放我条生路,我再也不犯了,可好?”
席临川面色一沉,心觉她说这话并非因为太蠢或是仗势欺人。睇视着她,他冷言道:“凭什么?”
“凭我快当太子奉仪了。”祝氏回得轻快,“殿下连为我请封的奏章都拟好了,您不会要逼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吧?将军——这名分我等了许久,您断了我这个前程,等于要我的命。”
席临川淡看着她未语。祝氏噤声想了一会儿,双手搁在案上,白皙的手指相互拨弄着,话语清幽:“那我再告诉将军些事情好了。”
席临川颔首:“说。”
“你们从五年前起安插在赫契的眼线……”祝氏轻笑一声,“以节气为号。二十四节气被拔出了二十三个……”
席临川神色一凌,纠正道:“二十二个。”
“二十三个。”祝氏笃定道。眉眼间带出的妩媚让他浑身发冷,“芒种刚被查了出来……将军您还不知道?”
他后脊一悚。
“还剩个惊蛰,我想也快了。”祝氏肩头轻耸,“你们让传信的人伪装成商人往返于两国之间,不好查……但也不算太高明就是了。”
祝氏轻一拎裙摆站起身,笑意盈盈地一步步走向席临川,欣赏着他微有些发白的面容,又道:“还有一件事,您想听么?将军。”
席临川深缓了口气,向后退开半步:“你说。”
“永阳坊。”她字字清晰地道,美眸一扫他,复道,“永阳坊从西边数,第三条巷子,金氏饼坊正对着的那个院子……里面住着的人,在赫契王廷级别不低,长阳的许多赫契眼线,亦是同他联系——将军您若能活捉他,想来大功一件。”
他狐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何会将如此重要的事拱手奉上。但见祝氏幽幽一笑,伸手搭到他肩上,为他一掸斗篷上的尘土:“至于这‘立功’能不能是十足的好事,就看将军您自己了。”
“什么意思?”
“将军您放我一条生路。”祝氏再度说了这句话,笑意不减地看着他,压低了三分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沙哑,像是矬子直接磨在心上,“您让我安心在太子府过我的日子,我便保证不告诉旁人,将军搜查的那地方是我供出的——这样,将军您查出多么重要的事,就都是您的功劳;您查出了什么重要的事,也皆由您说了算。”
祝氏说着一顿,俄而似是怕自己说得不够明白,就又续了一句:“您未说查到的事情,我绝不多言半句。”
这步步紧逼的威胁感。
席临川熟悉这样的路数,多是拿自己最在意的事情用作要挟。短一想便猜出该是什么事,蔑然笑道:“别拿红衣作威胁——类似的事情她已历过不止一次,就算再有一次,我也能帮她脱清罪名。”
“哦,是么?”祝氏嫣然一笑,未在此点上与他多做争执,笑意愈浓地睇着他,“那若关乎将军身家性命呢?您的官位、名誉,亲眷的命还有您自己的命——若是这些都没了,您再护红衣,可有用么?”
第92章 初吻
涌入永阳坊的禁军将祝氏所言的那个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月色下,席临川在院中负手等着,心下难免有几分惶意,不知这院子里究竟藏着怎样的把柄,竟能让祝氏那般自信的认为,可以伤及他的“身家性命”。
席临川自认没有什么会让皇帝动怒至此的滔天大罪。
他手中的军权,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拼杀出来的;府中珍奇异宝俱是来路正当,没有半分受贿所得。
诚然,若说要将军的命,还有一条便是谋反——但他不仅懒得“勾结”什么权臣,府中甚至连个门客也没有,更不曾豢养私兵或者擅屯兵器。
思来想去,席临川自认是担得起那句“行的端做的正”的。
院中安静些许,几个赫契人被押出来。看装束,确非平民。
这一干人自是押回禁军都尉府候审。席临川又等了一会儿,禁军抬了几只约有两丈长的木箱出来:“将军。”
他扫了一眼,抽剑划断那箱子上的铁锁,弯腰一启盖子,木盖棱角敲在地上,“咚”地一声。
箱中皆是书信,罗列得整整齐齐,每一摞都用绳子捆着,绳下还捆着一张纸笺。
最左的那一摞的纸笺上写着个“祝”字,另一摞上则写着“席”。
席临川心中微凛,将那摞信拿了出来,拆开绳子,连看了数只信封,每只信封上的字迹都不一样。
果真……他府里果真不只一个细作。
“去查。”他将那摞信丢回去,“加派人手核对字迹,查出后速去各府抓人,不得耽搁。”
“诺。”禁军领命,遂又两人一组拎着几只箱子一同离开。
席临川驻足良久,目送着他们在夜色中走远了,才缓缓地弯了腰,将地上的一封信捡了起来。
多亏了这斗篷和天黑,他垂下手再将一摞信丢回箱中,悄悄丢了一封在脚边,并无人察觉。
信封上的字迹,在月光下让他觉得狰狞而恐怖。
这字……
并不曾见她写过几次,但仍足够让他印象深刻。
落笔落得太重,墨迹殷得每一个比划都奇粗,丑得刻骨铭心。
不会是她。
席临川心中坚信这一点,恍惚中,似有一张大网从夜色中铺下,将他笼在里面,逃都逃不开。
。
红衣从长秋宫的宫人口中听说,太子的一房美妾在禁军都尉府大牢中自尽了。
一个宫女说:“听说……是骠骑将军逼死的。”
另一人则道:“怎么怪得了骠骑将军?还不是她自己通敌在先,眼下事情败露了,怕遭严刑,只好自行了断呗。”
而在当日下午,呈进宣室殿的奏章让皇帝都是一惊。
睃一眼席临川惨白的面色,皇帝轻声一笑:“你竟敢就这么禀给朕?”
席临川喉中一紧,遂如实道:“事关重大,臣不敢隐瞒。”
“你可以隐瞒。”皇帝探究地睇着他,“此事由你全权在办,你若压下,朕便不会知道。”
他沉默无话,皇帝复一声轻笑,又道:“朕若说皆尽入狱严审,你可有异议?”
“臣无异议。”他狠下心一抱拳,“但臣以为此事另有隐情,若直接严审,重刑之下难免有屈打成招。”
皇帝悠悠一点头,未见愠色,也无甚别的态度,只说:“你自己拿分寸。此事朕不多管,只看结果。”
“谢陛下。”席临川一揖,“臣还有一事……”
皇帝颔首:“你说。”
“臣想接红衣回府。”他道。
皇帝稍一蹙眉:“为何?”
“臣开罪了太子殿下。”他郑重地说着原因,心里很是清楚,自己这回欺君了,“臣不想太子殿下拿她出气,更不愿姨母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皇帝便点了头,道了句“也好”,任由他去长秋宫接人回去。
。
这回府的决定来得突然,红衣忐忑地观察了一路,更是明显觉出他情绪不对。
不同于在珺山因重伤所致的面容苍白,他现下的苍白面色下……分明藏着些惧色。
她似乎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一路上以手支颐,却非在休息放松,而是在沉思着什么,目光中偶有几许慌乱闪过,虽则很快就会消失不见,但还是让她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那份情绪。
仔细想想,这好像是她第一回得以如此分明地察觉他的恐惧。
此前,就算是在珺山面对那一众杀手的时候,他也尚存几分轻松,口吻轻松地对她说:“我不数了,你准备好就跑吧。”
现在……
红衣睇视着他的侧颜踌躇了一会儿,伸出手去,握在他的手上:“将军?”
席临川蓦回过神,看向她的同时反握住她的手,扯动着嘴角略一笑:“嗯?”
——然后,连自己也意识到这笑容有多牵强。
“这几日朝中事情很多。”他垂眸缓缓道,“我抽不开身日日进宫,便还是接你回府吧。”
他这样说了,红衣心里一紧,愈加确定这是出了什么事了——他将她送进宫中“暂住”,原是出于安全考虑。这一番解释却全然是从他想见她的角度来说,未言及安全半句。
实在反常。
她刚欲发问,他握着她的手忽地添了两分力,带着些许紧张握得她手上一暖。怔了一怔,她将追问的话咽了回去——他若不想说,她便先不追问了吧。
。
夕阳照进书房,几束橙红色的光映在地上。席临川心中翻来覆去地思量着,此事大概会闹到怎样的地步。
四十多个人……
他并不信那四十多个人皆是细作——譬如那封与红衣字迹一般的信便是仿造的。
但是,这样的事,并非他肯信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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