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慌忙把匙羹扔回饭盒里,仔细地擦着粘在病服和床单上的稠液。边擦眼泪也边往下掉,熬烂的米粒总也擦不干净,她咬紧嘴唇搓着床单,嘴里逸出一丝伤心的呜咽。
“你哪天才会好起来?才会认得我?我做梦都想,不要以为我只是说说,昨天晚上我真的梦见你好端端地跟我说话,冲着我笑。你说你是唬我的,你没病,你想试验试验我对你是不是真心。我听了虽然很生气,但是,你现在要是能张开嘴像个正常人一样跟我说话,管你怎么折磨我都不生你的气。”
她还怀着一丝希冀盯着那张脸几秒钟,全无反应,终于把毛巾一摔,一屁股坐在床上,把脸埋在膝盖中间发出摧心伤肝的哭声。
哭声幽怨地在病房里迴旋着,飘到窗外又消散了。
床上的病人在她埋头哭泣时奇迹般地抬了一下眼皮,那双呆滞了两个月的眼睛里竟然有着极力克制的激动,断了一根指头的手也微微颤抖着。
当林冬雪抬起泪痕狼籍的脸时,他的眼皮又耷了下去,没有任何情绪地望着床的边缘。
“那些人又来了,把家里砸得乱七八糟,洪宇不在,我害怕死了。”林冬雪抽抽噎噎地说,“后来我给赵总的律师朋友打了电话,她让我搬出那个区,还要给我补齐房租的差价。赵总和苏律师都是好人,不像那些天杀的坏蛋,我恨死那些人了,他们为什么不去抢别人,我就连买菜也是守着菜市场收摊时才去买别人拣剩下的,都穷成这样了,他们为什么还是总来抢我们家?”
这个平日里温柔善良的女子,那双盈满泪水的眸子迸出深恶痛绝的目光,在寂静的病房里尽情地哭诉。
哭声渐歇,她仿佛又有了用不完的耐性和精力,用袖子揩干眼泪,利索地擦净床单,把剩余的粥全部喂进病人嘴里,又端着保温饭盒去走廊尽头的水池冲洗。
回到病房,李洪宇站在窗边,上半身倾出窗外。林冬雪走到他身后,拍了他一掌。一个闪亮的红点从他的指缝间掉落,跌进那一片深浓的夜色里。
“又在病房里抽烟。”林冬雪轻声说道,“你来了就好,照看好你哥,明天上早班,我先回去了。”
李洪宇摸着后脑勺点点头,痞气全消,难得看到他这么乖顺的模样。
II
医院病房里的灯大都熄了,只有路灯的光还黯淡地照着某个窗口,在那微弱的灯光下,一个人探出头来张望了一会儿,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那个人影离开窗户,打开病房的门往走廊上又张望了一会儿,才走到床边坐下。
“外面没人了。”李洪宇用很低的声音说。
床上那个精神病人掀开了被子,自行下床去倒了杯水端在手上。“今晚你为什么不待在家?冬雪说那些人又去过了。”
李洪宇不动如山地坐着,显然,他们在深夜里这样偷偷谈话已经有过很多次。
“我在的话麻烦才大了,嫂子跟那个赵总还有一个律师关系处得很好,上次不是跟你说过了,那个律师也来了,还嚷着要报警。她要真是报警了怎么办?”
病人沉默了会儿,把一条腿伸展开了搭在床沿,算是接受了弟弟的说辞,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略微表示了一下不满,“不是你当初受人引诱,我们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那是我们运气太差,今天又有个人买中了,整整两千万。”李洪宇的语气难掩兴奋,“那人只投了几万块的本钱进去,就换回来两千万。”
“我投了四十多万,货车卖了,房子卖了,除了一笔还不清的债换回了什么?”病人生气地放下杯子,绕着床走了两圈儿又躺回床上,懊悔地用被子蒙上头。
“不是很快就可以解决了吗?”李洪宇说。
“说得简单,万一被人识破,我们就拿命去抵高利贷吧。”病人虽然说着气话,语气还算沉着。
“不可能的。这么久也没一个人看出来你是装病。”李洪宇的语气轻松,仿佛装病这种事不过是吃顿饭那样简单,“而且你又那么聪明,我要是有你那么聪明,现在肯定发财了。不是我说你,哥,你就是太胆小了。”
病人暗自为有这么个贪婪懒惰的草包弟弟气恼了一会儿,才把脸露出来说:“我有时候真希望你被人砍死算了。”
“说话太恶毒了。”李洪宇忿忿地说完,转而又问,“我们什么时候上诉?”
“钱拿到了就上诉。”病人的声音里透出一丝阴冷,“先警告你,你要是敢动那笔钱,我就敢剁了你的手,你想尝尝手指被削断的滋味就尽管去做。”
“我不会的。”李洪宇不耐烦地说。
病人并不满意他的态度,又沉默了一会儿,才消沉地说:“我这辈子没害过人,这回是被逼得没办法了。要是这事儿能顺利解决,我就跟冬雪结婚,老老实实挣钱过日子。你滚出去一个人过。”
李洪宇完全没介意最后那句绝情的话,倒是很有兴致地说:“那种人看着就不顺眼,还开着好车,领着高工资,想想就不公平。我觉得害了就害了,没准儿这社会上还少了个垃圾。”
“你自己就是垃圾!”病人心烦意乱地扯开被子,霍地坐起身来。黑暗中双眼仿佛喷火一般地灼灼亮着,盯着离他不远处的那张脸,“滚到一边去,别来惹我烦心。”
“你别生气了,要不我跟你说说今天中彩的事儿,那个人——”李洪宇的巴结讨好换来一个冷漠的后背,病人翻了个身,背朝他侧躺着,没打算再跟他说话。
李洪宇仿佛是对这个要终止的话题感到意犹未尽,他遗憾地摸了摸鼻子,“——你睡吧,我改天再跟你讲。”
赵言诚打开家门后照常关了手机,厨房里飘出炖牛肉的香味,循着那味道走到门边。他的妻子穿着一条米黄色的围裙,卷发利落地绾起,俯在案台上切洋葱。
她旁边的火炉上置着一口炖锅,锅的边缘氤氲出一圈乳白色的热气,方才他闻到的香味便是从那里溢出来的。
案台上还摆着几个碟子,分别放着切好的胡萝卜、土豆、鸡肉,以及嫩绿的青菜。
凌筱并没有察觉到赵言诚就站在门边,正看着她笨拙地切下一片洋葱便擦一下湿润的眼睛。
赵言诚望着露出她温柔的笑容,然后迅速地脱下西装扔到椅子上,卷起白衬衫的袖子走到凌筱身后,趁她擦眼睛时把她抱到一旁。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没听见开门声。”凌筱揉着眼睛说。
“我不是回来得正合适?”赵言诚说着话,手已经伸到砧板上切剩下的半个洋葱。
“你要是再晚点回来,我切完整个洋葱眼睛肯定会肿的。”凌筱窃窃地笑出声,“今晚的菜单是炖牛肉,咖喱鸡,炒青菜。”
说完她倚着赵言诚,一副讨赏的样子。
“相比起昨天的粉丝白菜,今天咱们算是过年了。”赵言诚切完洋葱,转头凝视着她的目光比先前越发地温柔了,“剩下的交给你了,我还有点工作,吃饭前应该能处理完。”
他弯腰在她脸上轻轻一啄,穿过餐厅去了书房。
吃完饭后,他们依照刚结婚时的模式,凌筱洗碗拖地,赵言诚却是抱着手臂旁观到最后。
单就家庭生活而言,赵言诚是个让同事朋友羡慕的男人。凌筱在结婚前就对赵言诚说过这样的话:我并不喜欢看着一个大男人做家务。
结婚两年,她向赵言诚证明了自己并不是说说而已,然而,她也不是任劳任怨的那种女人,于是也在同时向赵言诚提出了一个要求:在家里没有客人的情况下,她做家务时赵言诚要陪着她。
“我做这些事虽然是心甘情愿的,可是你陪着我,我会做得更开心。”她对赵言诚重复这句说过很多遍的话。
“以前我不了解,现在想明白了。”赵言诚说。
“想明白什么?”
“你每天重复地做着这些琐碎的劳动,如果旁边有个人陪着你说话,或许就不会无聊到令你厌烦了。”
“的确是这样,家务是一成不变的,可是聊天会有很多新鲜的话题。”
“还有个原因——”赵言诚看着她用干抹布擦去碗盘上残留的水痕,放进消毒柜,然后轻盈地旋开身子,换了块抹布蹲在地上擦地。
尽管是看过了很多遍的,他的胸口仍然充臆着温暖和感激。
“每次看你做这些事,我都想着怎样才能对你更好一点。”
“我可没想到这个。”凌筱忽地站起来,仰着头直视他,“我的目的也绝对不是这个。”
“我知道。”赵言诚微笑着把手搭到她的肩上,另一只手拿过抹布扔到地上,“只是我这样想。”
他低头温柔地吻她,并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很奇怪啊,我怎么觉得我们才刚结婚不久。”
“真的?”凌筱惊喜地瞪大眼睛问。
“真的,你的办法有用。”他的声音低靡得诱人,“也许你应该早点提议的,现在真是像回到刚结婚时了,你也跟那时一样地温柔漂亮。”
赵言诚在心情好的时候会脱口而出一些甜言蜜语,那是极少数,正是因为如此,凌筱对那些“极少数”记忆颇为深刻,而她的脸颊也会悄然泛起一抹红晕。
“前段时间,我总是想起过去的事。”
#奇#他们一前一后地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凌筱靠着他的肩说。
#书#“哦?”赵言诚诧异地转头看她。
#网#“一个人在家里时,我望着墙上的时钟,就刻意地去回忆以前的事,似乎这样做,我就会原谅你对我的冷落和伤害。”
赵言诚愧疚不语,低头盯着她的膝盖出神。
过了半晌,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锐利地盯着她的脸,“是哪些事?跟云涛有关的?”
凌筱只是轻轻摇头,“不,跟余墨墨有关的。”
乍一听到这个名字,赵言诚紧张又不明所以地望着她。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使他紧张的原因不是这个在他记忆里已经淡薄的名字,而是因为这个名字从他妻子的嘴里说了出来。
“怎么会提到她?”他问,“她跟云涛已经离婚了,难道你还要恨她?”
“最初知道云涛跟她结婚时,我是有些恨。”凌筱缓缓说出这句话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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