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本不是我的孩子,留他何用?”父皇冷漠的语气,带着不容错辨的残酷。
母后哀哀的叹了一口气,道:“今年他们还是不会回来,你还下旨么?”
父皇半晌不语,忽然伸手过来微微探了探我的额头,我屏住呼吸,一动不动。最后他恨恨的咬牙道:“我没想到他们这么恨我,恨到忍心这么许多年都不来看忘尘一眼,他们的心也够狠的。”
母后不语,久久的沉默,我更不敢再动,因为我知道了这个天大的秘密,天大的秘密。
后来,父皇的诸位妃子中,也曾经有几个传出有了身孕,但是我每一听说,再不象第一次那样惶恐了,而是露出冷酷不屑的笑容,因为我知道那些孩子一个也活不了,一个也活不成。
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
我不知道。
我开始喜欢随着父皇上朝听政,十二岁的时候就能够单独批改奏折,我喜欢看三皇叔他们和父皇斗法,喜欢看脚下的群臣在圣殿之上表演那些尔虞我诈……
我喜欢这样的宫廷,这就是我的舞台。
而我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看我的密探送来的情报,我那远在西戎的四皇叔,四皇婶的点点滴滴,或者我该说——我那狠心的父母的快乐生活?
对他们是一种怎么样的心情呢?我说不清楚。
恨他们无情,抛弃亲子,只为了自己的平静生活?
感谢他们,让我成为天朝太子,下一个皇帝?
在他们眼中我是什么?他们合家欢乐的时候,是否曾经想起过我?
许多次问自己:是爱还是恨?
直到我见到我的亲弟弟——慕容念尘!
念尘,念尘……
他们原来还是念着我的么?
那个总是一脸温雅微笑的弟弟,那样卓然的气度潇洒,他初初在天都现身,众人莫不惊奇仰慕。
那是怎样的一个翩翩少年啊!
父皇看着他,长叹一声道:“她竟然把这个孩子教养的这么象五哥。”
她——
是我父皇牵挂一生,钟爱一生也不能的女人。
是天朝第一的美人,曾经多少世间奇男子为她魂牵梦萦。
她——
是我无缘的母亲!
而那个一直伴在我身边,无微不至关爱着我的母后,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她对我其实是又爱又恨,她看我的眼神分明是一种爱恨交织的无奈。
直到那一天,她临终前问我:“尘儿,这些年母后可尽到了一个母亲的责任?”
当我郑重的答她“再不能比您做的更好”后,她欣慰的瞌然长逝……
这也是一个悲哀的,爱了一生终不能如愿的人。
十九岁那年,父皇就已经淡出朝堂,我基本上独掌朝政。
那夜,我们又坐在德秀宫的水边,我听父皇用笛子吹奏一首古怪的曲子,不像时下的曲风,那首曲子轻快而又热情,真不像父皇会喜欢的调子。
一曲终了,他看着我微微笑道:“若是配词来唱会更好。”
我抿了一口酒,笑道:“怎样的词配这欢快的曲子呢?”
父皇闻言脸色一黯,半晌不语。
我是何等眼色之人,他这模样分明是想起了她嘛!
我们二人都不再言语,默默的对饮着一坛美酒。
酒至酣畅时,微熏的父皇按住我的肩膀道:“为什么呢?本以为有你在身边,她至少会回来见上一两次,却仍是这样的结果呢?”
我分明知道他心中的隐痛,慨然道:“父皇,您醉了!”
“朕是醉了,醉了才好。”
我心中恻然,有些感叹:爱一个人,简单的爱一个人就让我心目中的天神,变得如此。
爱情真是可怕。
我是一个帝王,我会宠一个女人,但是我绝对不会爱她。
我如此的警告自己。
然后我对我的父皇说,“天子也应该有小爱么?”
我微熏的父皇忽然眼睛清亮,淡然一笑道:“忘尘,千万不要随时对自己警告什么,因为命运是你无法抗拒的东西,你没有动心,那是因为没有遇到值得你动心的人。”
我不以为然,我于年前娶妻,我的太子妃据说各方面都是万中挑一,无可挑剔。
我很宠她,也很尊重她,但是她和我的江山比起来却根本微不足道,这些我分得清楚。
况且,女人也就是那么回事,不该是我费心的重点。
他最后问我:“忘尘,有些事情,父皇也不想瞒着你,或许你也是早就知道的吧。只是父皇想问你,你满意现在的这一切吗?”
我毫不犹豫的回答:“感谢您的养育和栽培!”
他也露出母后临终前那样如释重负的笑容,第一次,我发现我的这个冷酷的父皇也有如此清雅的一面。
现在,父皇已经离我远去,多年的政海沉浮,勾心斗角让我还年轻的父皇过早的燃尽了生命。
只是,他日夜不断相思和痛苦不也正是他卧病的原因之一吗?
在他重病期间,虽已经口不能言,但是那切切的眼神所要表达的意思,我看的分明。
我立刻下旨,急召众位亲王回京,自然包括父皇朝思暮想的那个人了。
而我,我也是想见一见那位传说中,那让我的父皇魂销骨立的女子竟是何等模样?
最终要的——她是我的母亲。
尽管我无数次的对自己说,她只是一个陌生人,我的母后已经长睡在皇陵,但是——那梦中氤蕴的身影是什么,那莫名其妙的渴望是什么?
我无奈的发现:我想见她,我的母亲。
我在脑海中描绘过无数次我们重逢的情景,却没有一个是如今这样的。
一个年仅十一二岁的小丫头,从一棵树上跃下,直直的落入我的怀中。
长年习武,让我习惯性的挥掌劈过,待看清这小人儿时,后悔要收回却是来不及了。哪知这小丫头人虽小,本事却是不弱,轻轻一跃,又飞身树上去了,还笑盈盈的问道:“大哥哥不是皇上吗?怎么没有侍卫跟着?”
我一惊,这小丫头知道我是皇上,还敢如此放肆?
我沉下心事,佯装发怒,道:“你是何人?竟然敢闯到宫里来?”
她笑嘻嘻的偏着脑袋,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道:“大哥哥的身份是我自己猜到的,那我的身份自然也要大哥哥自己猜才公平嘛!”
我心中苦笑,想我慕容忘尘,行事果敢,在朝中只要我脸稍微拉了一下,众臣莫不噤若寒蝉,在后宫那个嫔妃不是象仰望神氐一样仰望自己,什么时候蹦出这样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来了?
“你不怕皇上治你不敬之罪吗?”我戏谑的吓唬她。
她挑眉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让我有一种久违的亲近的冲动,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灵吸引呢?
“才不怕呢!大哥哥不是那样的人吧?”
我一愕,这丫头——
“好吧,看在大哥哥这么英俊的分上,我就告诉你我是谁吧!”说着她又跃下树来,一脸俏皮可爱的神情,拍着胸脯道:“我就是天下第二大美人——慕容……”
“忘忧,你怎么这么调皮?”
这是我梦中的声音么?这样的清越柔媚,带着淡淡的宠溺,我抬眼看见一个鲜红的身影向我飘来,宿命的重逢,我知道——那是我的母亲。
她也看见我,那一瞬间,我以为她会激动,会流泪,会……
但她没有,她站在我的面前,欣然一笑,对那小女孩道:“忘忧,你刚到就给皇帝哥哥惹麻烦吗?”
我呆呆的看着她,我看着她的时候,那曾经对父皇微微的嘲讽让我羞愧,他的一生能为我母亲这样的女子钟情,是那样的幸福,也是那样的不幸,但是终究他是值得的,不是吗?
我微微收拾了心情,走上前去,跪在她的面前,仰望她慈爱的脸庞,低低的唤了一声:“母亲,我已经期盼您许多年。”
番外之——今生无悔
我出生皇家,是天朝天祚帝的第五子——晋王慕容泽。
但是很早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父亲另有其人,他就是我的皇叔——祯王慕容飞鹰。
小的时候,兄弟们都羡慕我,因为我的五官神韵都象极了父皇,再者,除了太子大哥之外,在诸多兄弟姐妹中,最得宠的人分明是我。
我是兄弟中唯一一个由父皇亲自教养,传授武功和文学的皇子。
这一点,是作为太子的大哥都没有的。
所以我从小最崇拜的人,就是我的父皇。
十二岁的的年纪,在宫里长大的孩子来说,应该算是很懂事了,比如我就觉得自己够成熟。
有一天,父皇单独把我叫到跟前,他宽厚的手掌轻轻的抚摸着我的头,那么的慈爱,让我心中总是暖融融的。
只是他的第一句话就把我震的天昏地暗。
“泽儿,其实你不是父皇的亲子。”
我大惊,不信,忙反驳道:“怎么可能呢?父皇,您骗儿臣的么?”
哪知他摇着头,我的心跟着往下沉,往下沉……
“泽儿,其实在这件事情上,是父皇对不起你和你的母妃,如果你要怨恨,就怨恨吧!”
我用尽我最大的自制力才没有发疯,只是却已经泪流满面。
“你的母妃原是朕的表妹,与朕,祯王——你的生父从小青梅竹马,彼此也互有好感。为了一些你现在还不懂的原因,在祯王的安排下她进宫做个朕的妃子,但是仍是没有了断她过去的感情……”
“但是这不能代表我不是您的儿子啊?”我仿佛抓住了一线生机,大声道:“我长的不是最象您吗?”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泽儿,父皇可以确定事实就是如此,至于个中曲折,父皇不愿意让你太清楚,因为泽儿是如此磊落的男儿,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那您为什么要告诉儿臣这个秘密,为什么不永远瞒下去呢?”如果一直瞒下去,我便不会有这样的心痛和烦恼了呀。
“父皇也不想告诉你这些,只是这个秘密已经被另一个重要的人知道了,所以瞒不下去了呀。”
“难道是祯王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