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轩手足无措,呆呆地看着瑞焱,好一会儿,突然像想起来一般,抓起旁边的帕子就开始胡乱抹脸。瑞焱笑到一半,赶忙冲上来拉住他,却已经来不及。看了瑞轩两眼,又扶着桌子狂笑起来。
“哎哟,哎哟老幺,你这抹的……抹得跟花猫一样……哎哟!”
瑞焱捧着肚子出去了。瑞轩呆坐了一会儿,回头去看镜子里的自己。
脸上的妆都花了,像是被用毛笔胡乱抹了一样。仔细看没抹花的地方,其实都画得很粗糙——他本就不擅长画画写字,何况又是第一次给自己上妆。整张脸这么看起来,滑稽得可怜,像个没人看的丑角。
瑞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呆坐着。他想,自己真的是……蠢到家了。
☆、第十节
十
瑞焱回了他自己府上去,瑞轩仍是一个人。浑浑噩噩地过了大半天,想起昨晚瑞晟送来的红漆箱子,进房锁了门,自己把箱子拖出来。
三个箱子,其中一个是弩箭,另两个倒真如瑞晟所说,装了大大小小的木雕器具,做工都精美不凡。瑞轩把那些木雕一个一个在地上排开,排了大半个屋子的地面,自己便抱膝坐在地上看木雕发呆——那里头他认得的,倒是有一半是从他如意坊里出去的,其中有两三件,他连自己当初在哪个地方下了什么刀,都能背得出来。
瑞晟不知道这些木雕是他做的,也不记得半个月前他正迷着糖画儿。——他从很久之前就知道,瑞晟对他好,就像对路边一只小猫好一样,入不了里。瑞晟是顶顶聪明的聪明人,只是这些聪明不会用到瑞轩身上。聪明人,总是把聪明用到该用的地方,不像他。
小时候,皇子们都在太学念书的时候,他就永远是唯一背不出书的那个。那会儿,他母妃已经死了,父皇也忙得很,很少管教皇子,更不要说他这个笨儿子。没人管,他就经常自己跑到旁边的清沐殿去玩。
清沐殿很早之前一场大火毁了,那时候正在重建,瑞轩就蹲在那里,看匠人们干活。再后来,他的书没有念进去,工匠活倒是慢慢地熟练了起来。
再后来,瑞晟和瑞烈都成了国家栋梁,他却仍旧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只会走街串巷的匠人们会的那些东西。……哦,还有瑞焱——他小时候读书倒是很上进,不知怎么,后来突然就和自己这烂泥变成一伙了……
瑞轩自己看着满屋子的木器,又发了一会儿呆,才慢慢地把它们一件一件收好。然后他抹了把脸,从第三个箱子里拿出弩箭,开始研究起来。
其实瑞烈倒是有些高看瑞轩了。瑞轩虽是手艺了得,但毕竟也只是做些日常用物和精巧器具。要真能为军中做刀枪弓箭的,哪个又不是多少年练出来的能工巧匠。瑞轩能想到的,他们自然也都想到了。因此瑞轩对着拆散了的弩箭,左思右想了一整天,仍是没有任何头绪。一天里饭也没有吃多少,恹恹地睡了。
第二日,瑞轩起床洗漱,还未来得及将弩箭再拿出来,瑞焱就又上门了。
“老幺,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瑞焱难得神采奕奕,腋下夹着个金丝楠木盒子兴冲冲进来,“赔你昨天那个打碎的花瓶!”
瑞焱一打开盒子,瑞轩的脸色就难看了起来——里面放着的是一整套的错金点翠头面。
瑞焱瞧见他脸色不好,略略一想便明白过来,笑盈盈揽瑞轩肩膀过来,拍了拍道:“老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着昨天丢脸了对不对?哥哥给你陪个不是!只是从没见过你画戏妆,一时没认出来。”瑞轩还有些闷闷的,瑞焱便死皮赖脸拉他坐下,献宝一样地把头面一件件拿出来摆给他看,边拿边道:“这事你不早和我说!木匠啊糖画什么的我不会,听戏我可是行家!你要画脸,待会儿我来帮你!”
瑞轩木头一样坐着,道:“我不画。”
瑞焱不理他,自顾自摆头面,笑道:“你犟脾气又犯了。好了,好了,消消气。拜托你件事如何?”
瑞轩听到最后一句才抬起眼来,木木问道:“什么事?”
瑞焱住了手,定睛看他,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前天听你说了才想起来——就是想去听秋玉华一场戏。”
瑞轩看着瑞焱。瑞焱又摆了两件头面,没听到声响,便也抬头看着他。
许久,瑞焱扑哧一声笑道:“怎么,眼瞪得这么大。”
瑞轩呆呆地摇了摇头,没有反应。瑞焱便接着摆头面,边摆边解释:“我听得他名声时,他已经进宫了。本想着唱一出戏就能出来,没想到父皇一留就给留了这么久。”不上心般地摇了摇头,“——一个戏子,也不知父皇留这么久想什么。别是打算一辈子不放出来了吧。”
瑞轩手一紧攥住衣袍下摆,听瑞焱接着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连你都觉得好的,那肯定是真好。”这时候正好摆完最后一件,大功告成地拍了拍手,抬头笑道:“下次要是有机会,进宫听戏的时候也叫上哥哥见见世面,如何?”
一桌子的错金头面,都缀着闪亮的翠鸟尾羽。是瑞轩从前应该最喜欢的精致的小玩意儿。
瑞轩像没听到一样,只盯着那一桌子的头面发呆。很久,梦游一样点了点头:“好。头面我不要。”
“难得你这么爽快!”瑞焱抚掌笑道,也不管瑞轩最后一句,啪地把空匣子合上。瑞轩又呆了一会儿,突然没头没脑问道:“五哥,你知不知道北齐的事情?”
“北齐?”瑞焱抬眼看他,“北齐的什么事情?”
瑞轩道:“北齐的拓拔……拓拔什么?”
“拓拔?拓拔是北齐国姓——你是问拓拔勖么?”瑞焱说着笑起来,“怎么,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关心起这些来了?倒是稀奇。”
瑞轩垂了头:“我,我也是前几日三哥回来的时候,听大哥说起……说父皇,也或许是在为拓拔,拓拔,拓拔勖的事情烦心……”
瑞焱静了一会儿,突然又笑起来:“是么?大哥这么说?——那或许就是吧。咱们的大哥说的,总是有理的。”
见瑞轩仍看着他,才接着道:“拓拔勖么,不就是北齐的那个新王么。听说是最近刚即位,年纪倒跟咱们大哥差不多。咱们那位三哥之前在边境上几场硬仗,听说都是跟他打的。”
☆、第十一节
作者有话要说:年前事多,这一章实在是写不完了……先发大半节上来吧。大家新春快乐!
十一
瑞焱那边,也没有问出更深的东西来。人走了,一桌子头面倒还是不顾瑞轩的意思,留在他房间里。
瑞轩自己把头面又一件一件捡起来,放回匣子里。
他从前有阵子,迷过这些掐丝镂金的东西,自己也做过不少。因此看得出来,这些头面都是做得极精致的。不说这用料,光手工就不是普通人用得起的东西。
瑞焱怕是原本买好,准备送给哪位相熟的戏子的吧——大约还是位关系十分亲密的戏子。
可他,其实一点都不想看见这些东西。看见这些,便叫他想起秋玉华来……是了,还应承了瑞焱要带他进宫听戏呢。
瑞轩啪地把匣子重重合上。
他是个面人儿,但也总有气郁的时候。前日瑞烈托付他时那点得意忘形的劲儿,这时候早就消失无踪了。
弩箭上没有头绪,瑞焱又巴巴地来给他添堵。——就算是瑞轩这样的性子,这时候也免不了起了一点埋怨瑞焱的心思。
但是一转头,他又想起父皇来。整个人的动作就都停下了。
凉夏傍晚。院子里斑驳的影子。
他忽而觉得无比的颓丧,在椅子上跌坐下来,头埋在胳膊上。脚下的地上,有一滴水溅开,但是很快就蒸干不见了。
……
第四日,瑞轩整理仪容,到了瑞焱府上。
“五哥,你前几日不是说要进宫听戏?”
瑞焱正坐在院子里看一只青铜酒爵,闻言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瑞轩立在廊下,正装打扮,表情认真。瑞焱笑了起来:“怎么,难得见你这么正经的样子。”
瑞轩重复道:“五哥,你前几日不是说要进宫听戏?就今天吧。”
瑞焱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笑着摇了摇头,放下酒爵:“老幺,你真是一股傻劲,说去就去。——就这么着,你打算要如何去?”
瑞轩愣住了,不知何意。瑞焱便站起身,掸了掸下摆,叹息着摇头:“老幺啊,不是我说你——那戏子既然已经被太后留在宫中了,你要听戏必然是要太后首肯的。你觉得,就凭你在太后面前的那点子面子,够让太后准了你吗?何况你我都已经成年,轻易是不得进出后宫的。你说说,你倒是要如何去进宫听戏?”
瑞轩愣了半晌,辩道:“我,我上次便去向他学了如何上妆,这次本该是要接着去学……”
瑞焱一掌拍在他肩上,止住了他的话。接着头也懒懒凑过来,半倚在他耳边,轻声道:“老幺,你也太傻了。父皇喜欢你,你如何进出后宫都不妨事。我可进不去!……”
瑞轩惊得几乎要跳起来,瑞焱却已经退了开去,懒洋洋地笑着摆了摆手:“别放在心上!上次和你随口一说。去得最好,去不得也没什么。”突然像想起什么,一击掌道:“对了,正好昨日又得了一套头面,精致得很,总觉得该配个妙人才好。你既是打算进宫,便替我送给那个秋玉华吧,也算个未见面的礼。”
说完也不管瑞轩,蹭蹭蹭进屋取了一个匣子出来。和上次送给瑞轩的那个差不多大小,拉过瑞轩手来随意塞进他怀里:“一点小东西。”想想又叮嘱道:“父皇平日最恨我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这东西你送就送了,不要叫旁人知道是我送的。记住了?”
瑞轩拿着匣子出府,上了马车,这才想起来:不叫旁人知道是瑞焱送的,那要如何叫秋玉华知道是谁送的呢?瑞焱这招真是昏得很。
他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套水钻头面,白净透亮。他看了看,把匣子合上,眼睛瞥到旁边相似的一个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