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京城几乎无人不知,秦府昭侯病重,危在旦夕。
我在定王府时,司徒永派来探病的人一律都被司徒凌挡于门外,但秦府依然是定王府鞭长莫及的
地方。
芮帝司徒永几乎每日都派太医过来诊治,他自己也亲自过来探了两次,但定王府的大夫,除了原
来跟我的桂姑,已全部被逐走,不得踏入秦府半步。连原来和定王府比较亲近的侍从或下人,都
被调往秦家在外地的田庄,不许随意进入。
与此同时,秦家所有的卫兵撤出定王府,秦哲调集留在京中的兵力,入驻御林军协守京城四门。
昭侯病重的消息传开的第三天,司徒凌亲自来了秦府。
是带了一队人马硬闯秦府。
他被秦家侍从硬生生挡在二门外足有两个时辰,才突破防线冲进二门内。看到了秦彻。
秦彻坐于轮椅之上,手执我的承影剑。
平平伸出手,于无声间睥睨对方,一如他双腿未残时般傲气。
他说道:“司徒凌,纵然我无力护住秦家,但我将用我最后一口气守护我的妹妹。若你想再来伤
害我妹妹,除非踩着我的尸身过去。”
他将把秦素素逐出家门的凭约掷到司徒凌脸上,冷冷地对着他。
逐走秦素素后,秦家更是无人。除了我和秦彻,秦家嫡系子孙已经死绝了。
司徒凌默立良久,悄然退去。
据说那日依然在下雪。
并不大,很细很轻的雪花,飘飘洒洒,却轻易地染白了他的乌发,染白了他的眉眼。
他便是那样一身玄衣,顶着满头满身的冰雪,跃上他的乌云踏雪马,在静寂的雪天疾驰而去。
这一切是我在清醒后才听人说起的。
我本就因小产失血过多而元气大伤,又给素素之事刺激得不轻,着实病得厉害,足足七八日后才
能下床走动,却已瘦得皮包骨头。揽镜自照,竟无法相信镜中这个颧骨突出,下颌尖瘦的苍白女
人竟是我自己。
沈小枫衣不解带昼夜看护着我,秦彻也每日过来看我,偶尔会举起我的承影剑出神看着,眉眼间
少了以往的柔润,多了历尽沧桑后的冷淡和坚毅。
与定王府决裂的相关行动是秦彻以昭侯名义下达的。我日日辗转病床,高烧不退,只告诉我他大
致发生了什么事。他一贯认为和实力强大的司徒凌结盟对秦家更有好处,甚至可能认为必要时舍
弃司徒永也不妨,但他听说素素之事后,采用的手段比我预想的还要激烈。
大概,那是因为司徒凌的行事之恶劣,也已经超出了他的想像吧?
素素年少,且自小温婉贞静,当然不会主动向他投怀送抱。分明是他听说秦家将送素素入宫,不
想秦家的女儿嫁给司徒永,不知用怎样的手段诱哄骗奸了她。当日素素不肯入宫,我和沈小枫只
猜她可能是因为时常与定王见面,一时动了心,如今想来,她那时便已被司徒凌占了身子。我小
产后司徒凌不许我出屋子。说是怕我吹风,但更可能是怕我发现素素的异常吧?
那是他的王妃的侄女,才不过十五六岁。。。。。。
他正用他的行动告诉我和秦彻,什么叫做不择手段!
这日秦哲过来探望,我已略好些,叫进来说了几句话,又问起厉州之事。
秦哲答道:“还没确切消息传回。想来是时间隔得太远,人事两非,一时难打听清楚吧?”
我默算前往厉州快马来去的日程,便有些疑惑。
正待细问时,秦彻已在一旁道:“阿哲,晚晚精神差得很,先别扰她了,我们去书房说话吧!”
秦哲忙告退,和秦彻一起退了出去。
我不安,一推沈小枫道:“你跟过去听听,他们都说了什么,回头过来告诉我。”
沈小枫摇头道:“公子便是怕你费神,不许他多说,我若听到了什么要紧的呈,偏生又是公子不
想让你知道的,我是告诉你好,还是不告诉你好?”
我恨得捏她手臂,叹道:“果然是女大不中留,我瞧着你处处只在替二哥想着,居然想帮着他欺
瞒我?”
“我瞒你,可绝不欺你。”沈小枫扬唇笑着,为我揉捏着酸疼的肩背,说道:“二公子当然更不
会欺你,就是瞒你,也是为你好。大小姐,你可晓得你现在病成什么模样了,哪里还经得起再这
样事事操心?”
“可若要我不操心,除非是我死了。”我忽想起夏天在狱中被桂姑施了噬心术后醒来时半疯半癫
却异常轻松的情形,笑道:“或者,我疯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也便什么也不会想了!”
沈小枫叹道:“大小姐,你再胡思乱想,说不准真的会疯。”
第四十三章 角声起,又见萧墙祸
秦彻在许久后才回来,神情有些恍惚。
我支起身,问道:“出了什么事?”
秦彻不答,忽张臂将我拥住,长长叹息一声,低低道:“晚晚,你看曾祖、祖父、父亲,还有你
,为了所谓的秦家尊荣操碎了心,性命,鲜血,感情,婚姻。。。。。。而我们家究竟得到了什么,子
孙福祉吗?可在我们向别人举起屠刀时,说不准连自己的子孙也一起祸害了!”
我一怔,问道:“二哥,秦哲和你说了什么?那个厉州灭门案,真和我们秦家或者司徒家有关?
”
秦彻摇头,低声道:“那是一桩悬案,至今未破,的确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传回来,但秦哲再三问
起秦家后嗣之事,意思是希望能从族人中挑选合适的孩子过继我们家,我想目前局势不明,匆忙
收养了别人家的孩子,只怕反而害了他们。”
我点头道:“不急,且。。。。。。再看看吧!”
秦彻同样清瘦,脊背上的骨骼格外分明。
硌在掌中,疼在心底。
他叹道:“我原来一直以为,秦家人的付出,我们的付出,都是应该的,都是正确的,可是晚晚,原来一切都是我们为自己编的海市蜃楼,镜里繁华,身外浮云,我们要来何
用?还抵不上寻常人家快活,和和乐乐,一世相守。何等简单。却又何等幸福?”
我看一眼沈小枫,柔声劝道:“可我们两个到底还在,对不对?等二哥日后再添几个子女,我们
慢慢将他们养大,秦家一定又会热热闹闹的,对不对?”
“是,是。。。。。。”
他这样敷衍地答道,只怕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秦家还能拥有寻常人家那平凡的快乐。
尖刀上的功名,悬崖边的富贵,依附于九五至尊的荣华,华美的锦衣装裹下贫瘠而凄凉的心。
其实我也找不到我和秦彻未来的路。
按照礼部循例拟定的方案及司徒永的批复,端木皇后终于在死后被追谥为太后,和德太妃一起葬
于先帝陵寝——位于孝慈山的泰陵。司徒永亲自送入地宫,有衔在身的文武百官、命妇当然随行
。
我正在病中,何况与先帝合葬并非姑姑本意,德太妃的棺椁徒具衣冠,因此秦家并无一人随行。
蜡月头里,司徒永临去泰陵前,又微服过来探望我。
我怕他不放心,起身陪他坐着,喝了两盏茶,却只挑无关紧要的话说了许久,然后笑道:“皇上
,我并不妨事,三五年内大约还死不了,皇上不过出去十天八天的,不用担心。”
司徒永叹道:“十天八天,也指不定会发生什么。比如你小产险些送命,比如轸王悄然离开大芮
,比如素素之事,比如你再度病重。。。。。。都才是几天的事?真怕十天八天后,我再也见不到
你。。。。。。”
因为司徒凌和淳于望的缘故,近日来他和我颇多隔阂,但随着我与司徒凌的决裂以及我的病情加
重,这种隔阂又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他在我身畔静静伴着,身上已全然不见了少年时的风流洒脱,眉宇间的冷寂里浮泛着浅浅的伤感
。风卷树梢,有经冬的枝叶折断的声音,和落叶轻飘飘跌落于地的声音。
我轻笑着,执紧他的手,说道:“放心,把那些事起都抛开,我反觉开怀许多。这些日子虽然虚
弱,但旧疾发作的次数反而少多了。”
司徒永凝视着我,俊秀的眉眼有分明的阴霾密布。他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
又沉默地低下头去,更紧地握住我的手。
这一年的冬天,真的很冷了。
笼着熊熊火盆的屋子,冒着热气的茶水,紧紧交握的两个人的双手。。。。。。
可这个风华正茂的年轻男子,居然和我一样双手冰冷。
两人掌心尚余些微的暖意,却完全不足以给对方带来温暖。
许久,他才说道:“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对不住你。当年自以为正确的决定,总在很久之后才发
现错得离谱。可如果重来一回,也许一样会错下去。很多时候,我们根本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当然更不知道别人要的是什么。”
这是这几日我第二次听亲近的人用这样后悔的语调提起往事。我理解秦彻,但我看不懂司徒永的
后悔从何而来。
我问:“皇上哪里对不住我了?和皇上一起走到今天,虽然艰难,但到底还能这样面对面坐着,
捧着热茶说几句心里话,我倒觉得没什么可以后悔了。”
他便笑了笑,“你当然没什么可以后悔的。有时候你的手段虽然毒辣了些,但也毒辣得坦诚,从
不畏他人评说,便有千夫所指,也活得坦荡。晚晚,这方面。我和司徒凌都比不上你。”
我心里一动,待要追问,料他不肯说的,只笑道:“难道皇上就不坦诚?我倒觉得,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