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嫣垂目看着那把秀气的剑,“你会这个?”
徽媞笑笑,露出两颗虎牙,瘦瘦的小脸更显稚气,“会一点。其实我小的时候就跟着罗绮学,一是我自己觉得舞刀弄枪很潇洒,二是她说我身体不好,要我跟着她学,强身健体。”
张嫣微微点头,这小姑子倒是真的身体不好,每年雷打不动地要病上四次,在换季的时候。好像几个兄弟姐妹中,只有她和他遗传了他们父亲孱弱的体质。
她摇摇头,摒除恼人的杂念,看着那剑说:“这把剑挺秀气,适合女孩用。”
徽媞一时高兴,话从嘴里溜了出来:“是啊,我从皇兄那里讨来的。”
“哦。”张嫣淡淡说着,移开了目光。
尽管她的神情变化很细微,徽媞还是察觉了出来,识趣地垂下头。很奇怪,她损天启,张嫣会跟着笑,正常地提起他,气氛就变了。
也许她损天启,张嫣也觉快意,看来以后要多损损了。
车行在承天门和正阳门之间的大道上,这是北京城的中轴线,也是当日张嫣嫁入皇家所走的路,两旁是宗人府、六部和都督府的衙门。拐个弯后,进入西江米巷,徽媞推开窗子一瞧,正对着她们的路口,就是艳娘家所在的草帽胡同的路口。
她冒出一个怪异的想法,如果把张嫣带到妓院,皇兄知道会不会杀了她?
“等等。”
张嫣警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徽媞转身看去,原来她也推开了窗子,路的那一旁却是,北镇抚司。
张嫣轻声冲外面说:“停车。”
车立即停下。
“怎么停在这儿?”
“我想到诏狱看看。”
张嫣说着下了车,徽媞讶然,跟着下车。北镇抚司的大门坐落在她们眼前,青灰色的院墙,宁静肃杀。门口有几个家丁打扮的人,臂弯里挎着篮子,想是送饭的家人。
一个穿着青衫的十八。九岁少年夹杂其中,特别引人注目。有庶民打扮的中年人在他面前苦劝着什么,他一直倔强地摇头,泫然欲泣。
走得近了,听得那中年人柔声细语道:“学洢,听老伯一句话,这里面乱着呢,不要进去了。如今你父亲生死未卜,家里就指望你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老母幼弟要靠谁呢?”
少年泪珠滚滚落下,紧抿住嘴唇,看得出是在强忍住哽咽,“那好吧,我在这里等你。”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听起来很平静,可伸进袖子里的手却在发抖,“这是五十两,我到定兴县找鹿伯伯凑的,你拿去,上交今日的赃银。”
他将沉甸甸的黄绸包双手捧给中年人。
“是你父亲的同僚鹿继善?他倒是个好人,听说他也帮助过左大人的弟弟筹借银两。”中年人郑而重之地接过。
“是啊,他是个清官,家里已无分文了。这是乡民解囊相助的。他们虽不识得我父亲是谁,但想着清官的朋友也是清官,不该受此折磨……”
少年说着,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
中年人把手放在他肩膀上安慰:“别哭,你父亲会没事的。”
说的底气不足,昨天上面又下了一道旨,五日一追比改成三日,这分明是要逼死人哪。少年正是听到这个消息,知道父亲必死无疑,万念俱灰,想亲自来衙门上交银两,以见父亲最后一面。
中年人进去后,张嫣也跟着进去,想了想又折回来,低声吩咐高永寿把车里的吃食拿出来。
站在镇抚司侍卫森严的院子里,她暗自庆幸临走时依公主提议换了男装,不然可真不方便。
监狱门口,守卫鹰一样锐利的眼神在她脸上扫了一圈,冷酷地问道:“看谁?”
这个问题她没想过,不过一个名字已脱口而出:“杨涟。”
她知道这里面关押着东林六人,杨涟,左光斗,魏大中,还有三个她不清楚名字,这里面,杨左的名头最响。
“你是他的家人?亲戚?你是第一次来吧?”守卫下巴抬起,斜睨着她。
张嫣往后退了退,把一张冰雪脸板得更加冰雪,淡淡道:“第一次来,亲戚。”
“等等,”守卫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抬脚靠了过来,“你是女人!你到底是谁,他的小妾?”
他说着,手伸上去,欲摸张嫣的下巴。
徽媞抢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一巴掌甩到守卫脸上。像打了一只苍蝇,甩完后,她抱臂瞪着他。
侍卫大怒,指着她:“你!”
“你什么你?你这混蛋!”
“你敢打我……”
“打你还算轻的!混蛋,看个人你啰嗦什么?”简直的,她发起火来,跟她泼辣的母亲没什么两样,那张疏秀的小脸也突然之间迸发出美艳夺目的光采。
徽媞死死瞪他一眼,转身对张嫣说,“你们先进去,我在这儿收拾他。”
张嫣点点头,领着缩成小鸡状的高永寿进去。
“哎……”侍卫抬脚上前拦,徽媞举剑挡住他。
“你谁呀,哪里蹦来的野丫头?”侍卫吹胡子瞪眼睛,一副要动手打她的样子。
“张全,吵什么!?”
一道年轻却颇为威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侍卫循声看了一眼,宛如见了主人的恶狗,低头哈腰,眉开眼笑,就差没摆尾巴。
“头儿,有人闹事。”
恶人先告状,说得还挺委屈。徽媞不耐烦地回头,正要解释,一看来人浑身顿时打了个激灵。
四目相对。顾显瞪大了眼睛,眉头舒展开,接着把头一低,快步走来,似要行礼。徽媞忙忙咳嗽两声。顾显抬眼看看她,懂了意思,脚步放缓。
侍卫指着徽媞叫道:“就是这死丫头,她……”
徽媞头也不回,剑一抬,磕在他嘴上,堵住了吵人的声音。她微笑看向顾显和他身后一群侍卫,“你好像在忙?”
顾显恭敬回道:“卑职正要去巡狱,您来有什么事吗?”
徽媞不由得凝住眉头。若让顾显看见皇嫂,告到皇兄那里,她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有啊,我来找你。”情急之下,她笑道。
“找我?”顾显惊讶之下,抬起了头,“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徽媞舔了舔嘴唇,叹一声气,摆出一脸哀怨忧愁,“我心情不好,你陪我走一走。”
看着穿一身男装在花丛中游刃有余的徽媞,顾显真觉不可思议。
“您常到这里来?”
“一两次而已。”徽媞温柔推开腊梅递来的酒,端起一杯茶送到嘴边,同时抬眼看他,“你不会跟我哥哥说吧?”
顾显垂头摇晃着酒杯不语。
徽媞不由失笑:“这有什么可说的?”
顾显公事公办地开口:“如果他问起,我会说今天上午在诏狱门口看见了您,接着又被您拉到了妓院。职责所在,请您见谅。”
“你倒是忠心耿耿,尽职尽责。不过如果他找我问起这事儿,”徽媞偏头微笑,弯弯眼睛里一股子狡猾,“我就说是你引诱我来妓院的。”
顾显睁大眼睛愣愣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无力辩解道:“明明是你拉着我来的。”
“你看他信谁。”徽媞说得平淡而笃定。
顾显语塞。
徽媞抿了一口茶,道:“他不会问到你这儿的,只要你不说就行……”
安静的前院突然传来喧哗声,与此同时,艳娘也匆匆走了进来,面色焦急。徽媞便住了嘴,关切问道:“怎么了?”
艳娘当即笑道:“几个无赖泼皮闹事,没什么大事,你们接着玩。”她移目看向腊梅,“腊梅,跟我走。”
“我去干嘛?”腊梅趴在徽媞坐的椅子上扭来扭去,一脸不情愿。
“你是最大的,当然要跟着我一起应付。”艳娘看她不走,直接过来拉她。在徽媞看不见的地方,冲腊梅眨眼睛。
难道,他来了?腊梅以眼神询问她。
“贱人,出来!”
年轻暴戾的骂声响彻院子,接着是鞭子抽打花盆的声音。徽媞举目望去,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手中甩着鞭子,阴沉着一张小白脸气势汹汹冲了进来,身后跟着战战兢兢的龟奴和老鸨,还有几个家丁。
正在调弦唱曲的几个女子一看见他,都掩口娇呼,缩成一团,躲在顾显身后。腊梅反倒没什么反应,只不屑地哧了一声。
少年大踏步走入屋中,一眼瞧见腊梅,白脸气得涨红,喝道:“淫。妇!出来受死!”说着,提脚上来,一鞭子携风裹势而来,毫不留情地朝腊梅身上甩去。
徽媞与腊梅挨着,怕被鞭子波及脸颊毁容,慌忙趴到桌上。鞭子从她头顶飞过,抽到腊梅又软又胖的身上。腊梅尖叫一声,钻到桌子底下哭哭啼啼。
看那鞭子又要甩来,还是冲着自己,徽媞不由色变,颤颤指着他,“你给我,住手!”
“打的就是你!”少年狭长的凤眼一瞪,接着突然没了凶狠的味道,迷蒙起来,嘴里有气无力地吐出两个字,“奸夫……”
这只因他看见了徽媞的容貌,唇红齿白的,男人中难得一见的柔媚可人儿,全身不由酥倒半边。
不过鞭子已经抽出,而且来势凶猛。顾显立即站起身,可惜已来不及。那鞭子恰好打在徽媞帽子上,帽子脱落,玉簪碎裂,一头青丝掉落。
少年惊呆,须臾不由惋惜大叫:“娘的,竟然是个女娃娃!”
☆、杨涟
徽媞斜睨着他:“你谁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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