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欢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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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欢凉色- 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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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官府抓的要犯?到底犯了什么重罪?”
  “听说这次跟官府没什么关联,是个半大的孩子,也就做些偷鸡摸狗罢了,还能怎么招?可这世道,但凡有点势力,闲钱的人,都能聚众称王,别说吊死一个人,吊死一百人也没多大了不起。
  你没看见中玉关外面都死了多少人了,听说那叫江什么的将军,带了十几万大军,折了一半,却灭了二十万的几路人马。据说从那里活命回来的人说,关外尸体堆的掩了半面城墙高,连中玉江的水都是红的,一流几千里,都不带变色的。”
  
  “也是,现在杀一个人,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不眨眼的,可就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也不至于嘛,还大老远的给带着走了那么老远,看来背后的故事没那么简单。”
  
  半口月饼还含在嘴里,我如咀凉石,再咽不下去,僵硬的扭过头,看向身侧两个还在交谈的中年男子,声色轻颤:“大叔,请问你们知道那孩子多大了?”
  那男子看我一眼,咂咂嘴:“瞧这姑娘,淋成这样,还不得生病。我也没清楚到底多大,只是昨天远远在囚车上瞄了一眼,大概十四五岁吧,个子不高,到我肩膀这里,可惜给打得脸花花绿绿的,看不清楚表情,大概是个男孩子。”

  我怔然:“绞死?为什么要绞死他?什么时候的事?”

  中年人有些纳罕,面面相觑:“我们怎么知道为什么要绞死他,许是得罪了五圩城里的高门大户了吧,至于什么时候,杀人哪分时候,雨停了就差不多了。”

  见我不说话,中年人凑过来,反问我:“姑娘认得那少年?”
  
  “不认得,只是觉得很可惜。”我否认,垂眼,双手不住战抖,若是不假,他们口中的那个人,就是小唐。
  
  “小姐,怎么办,这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我们这么等下去,怕是明早也到不了了。”沉香焦急。
  “这雨,能下一日呢。”中年人念叨一句,又调过头,跟身侧那人闲谈,身边带着酒袋,喝一口,似乎舒服不少。
  
  “大叔,我们还要赶路,可否买你这酒?我出双倍。”
   中年人不愿,摇摇头:“这一晚上,不喝酒,我岂不是要遭罪。”
  
  “十倍,大叔,兵荒马乱的年景,银子不易得,我若是不急着赶路,也不会浪费几十两的银子只为这半袋子酒,可旧人病重,再不回去,怕是见不到最后一面,便是下雨我也的往回赶了。”
  
  那中年人佯装被我诚意打动,摇了摇酒袋:“姑娘,二十两,一文不少。”
  
  “这点酒要二十两?”沉香不禁动了怒。

  “给他吧,我们赶时间。”

  沉香不情愿的掏了银子,交待中年人手里,那人笑不可支,恭恭敬敬的递过半袋子酒,还颇为好心的提醒我们:“你们入城时候,千万别从东门走,一看你们就是外地人,我们五圩城里,杀人的地儿都在东大门,你们两个姑娘家还是避着点好。”
   我点点头,打开酒袋,往嘴里倒了一口,辣,这酒烈的很,一口下去,一直酒味浓郁的从口中直冲鼻腔和胃,感觉身体里的血脉猛地剧烈收缩,血液似乎一夕之间全部集在头顶,暖意瞬间遍布全身。

  屏息再吞两口,然后递给沉香:“喝几口,缓缓身子,然后赶路。”
  大雨如泼,带着力道砸落在地,展目望去,似乎铺成一道幕,犹如一条条细密银丝链随风轻动,渐渐下坠,却不见断,又卷起一层氤氲白雾,洇在其中,似幻。面前一望无际,已然连天接地,好不壮观。
  我和沉香策马顶雨,只感到雨水砸落在皮肤上,微痛,骤凉,久而麻木,只是不断模糊了眼前的景致,抹一把脸,又见清晰,于是马不停蹄直奔五圩。

  从白日到深夜,一路大雨滂沱,我们脚步不停,雨也未停,直至天快亮时,方才住了。近了,越发近了,五圩就在眼前,我的一颗心更是几欲跃出喉咙,小唐,你等我。
  
  从北门绕到东门还费了些时辰,等我们入城门之时,便看见门边架起的一座绞架,不高,简陋的可以,只是几根手臂粗细的圆木用麻绳系紧,支撑三角形状,定牢在地上,尖顶上垂下一段绳,环成活结圈套,下面还有个木箱。

  那人就站在木箱之上,垂着头,披发凌 乱,圈套环住他颈项,已经看不出当初的原貌,单薄瘦小的身体鞭伤遍布,血液早已干滞,将破烂衣衫凝成干结,紫黑一片。虽说是清寒的大早,却也有不少人围观其中,我顾不得其他,从挤进人群,想要看的更近一些。
  
  “小姐,别太靠前,小心一些。”沉香紧随其后,低声道。

  我点点头,站在第二排之中,从高个男子肩膀处往外张望,台上的人已经虚弱不堪,手脚皆被麻绳捆绑,我从上往下看去,那人裤腿被撕破,脚踝皮肉已经发紫,外翻,麻绳也被染成黑色,就紧紧卡在糜烂的破口之中,嵌的很深。
  
  “不说也没关系,你不供出同伙,今儿就是你死期。”绞架旁边走出一人,锦衣,白面,一双眼张望着人群,一面笑语:“她不顾你生死,你却死咬秘密,真是不值。现下再问你一遍,说是不说?”

  那人闻言也没有声响,头颈低垂的仿若折断了一般,他摇摇头,继续沉默。
  
  我始终不能辨别架子上的人到底是不是小唐,心里矛盾至极,一面不愿被诈出,另一面也不想小唐送命,只能一忍再忍,就等脚架上的人抬起头,好让我看个仔细。可他不愿抬头,似乎已经不再存有希望,将死,会让人有种可以觉察出的彻底绝望和任命。

  “不说?那就去送死吧。”锦衣人挥了挥衣袖,让绞架旁边的两个大汉扯紧各自手中的粗绳,这一动,绞架上的人被迫抬起了头,发出闷重的哼声。
   长发披散,我仍旧不能仔细辨别那人容貌,肿胀的脸,青紫的眼,皮肉绽开的下巴,他嘴角那一道血迹似乎干了许久,凝在脸颊上,亦难辨认曾经的模样。

  台下围观的人低声议论,交头接耳,细碎而低沉的声响想在我耳侧,更让我的一颗心如火烤油煎一般,若是再晚,不管那人是不是小唐,都将死在绞架之上,变成一具冰冷尸体。
 
  “很好,这小子带种的,既然不怕死,那还愣着干嘛,给我狠狠的勒死他。”锦衣人言毕,台上那人突然浑身战斗不止,他猛地抬起头,剧烈挣扎,只听那人身下哗的响声,众人一愣,定眼看看清楚,随即发出肆然笑声。
  我凝眼一望,悲从中来,人之将死,恐惧都是一样。我曾许曹潜一个来生,可谁又会知晓,来生,下世,又有几分生生世世的缘可让我们在彼此擦肩一瞬,辨认出彼此,不再错过?
  而我连这一辈子都不知何去何从,下一生一世,又怎知到底会如何呢?许是化成一只蝶,一片花,春来秋到,一阵风吹过,便再寻不见了。既然如此,又怎让人不贪生怕死,苟且偷生,又何需大肆嘲弄,如观闹剧一般。

  “原是吓得尿裤子了,既然如 此,说吧,人往哪走了?”
  
   那人仍旧咬紧牙关,脖颈上的绳套又紧,脏乱的面上可见生出涨红,颈上暴起青筋可见,两行泪就那么顺势而落,滴在他胸前的衣衫上,洇成一滩滩阴影。
  
  我曾见小唐右侧耳下有块胎记,这人仰脖的一瞬,我亦看见有胎记在,心神乍晃,仿如坠落一口无底之洞,是他吗?可是真的是他?
  他突然张口,声色哑然,却无比清晰的吐出几个字:“姐姐,姐姐……”声音越发的小,又尖又细,他瞠目,眼珠暴突,已是被勒得喘不出气起来。
  “是小唐……”沉香哽咽。
  我直直看向面前的绞架上的孩子,踱步,推开人群,走出。
  
   “放了他吧,你们要找我,何需为难一个孩子。”
  锦衣人大惊,愣了半晌,面上容色恢复如常,赶紧上前,朝我躬身一拜:“公子等小姐许久了。”说着连忙朝身后挥挥手,示意放人,然后又道:“不得已而为之,小姐莫怪。”
  绳子被割断,小唐应声摔落在地,半晌没有声音。

  我转过眼,冷冷看那锦衣人:“我跟你走,你放了他。”

  “小姐,这……”
  我倾身贴近那人,压低声音:“二公子的意图我也晓得,你留个活口,让他回北越传个话,一来想办的事办到了,二来你也卖我个人情,他日不管把我再送回在谁的身边,少不了你好处。大人,你瞧这法子可好?”
  锦衣人面上聚笑,连连道:“小姐垂爱,好说,好说。”
  我扶起小唐,看见他努力睁大肿胀的眼,不可思议的说不出话来。

  “沉香,你带小唐即刻赶回北越,去找曹潜,他会照顾你们安全。”
  沉香不依:“我要跟着小姐走。”

  我侧头看看站在一边的锦衣人,低声道:“而公子也不过是要挟我做个人质,不会杀了我,左右以后还会再见,你们安全,我也放心,小唐受伤不轻,再不好生治疗,怕是真的要送命了。”  “姐姐……”小唐紧紧抓住我衣襟,眼泪止不住,话也说不清。
  
  “沉香,我都托付给你了,莫让我失望。”转而抬头看两人一眼,淡然莞尔:“说过要保护你们,我说到做到。”
   “小姐……”
  “大人,送她们一程吧,不然路程太慢,怕是赶回去,命也没了。”
  “小姐放心。”
  回头再看地上两人,那种最熟悉的亲切感,冲撞在我心怀之中,泛滥成苦,翻覆成疼,话到嘴边,又梗了回去,唇微动,道出那句没有声音的“谢谢”。再转身之际,已经无恐无惧。
  
  我终于懂得,自己就是那样一类人,生时便戴上了哀伤的印记,不管怎么的绝世  独立,怎样的心思细密,终究也逃不过命运的轮转,要来的,终是躲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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