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院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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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院月-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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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未嫁前就知道她的大伯是庶子,二伯和三郎是嫡子,而且是双生子。果然两人
极为相似,但谁也不会认错…若说三郎是乱葬岗上沈寂的月,二伯就是端午正阳
。像是双生子里把生气给占尽了,显得三郎分外黯淡虚无。

之前觉得京城冯家长房人口简单,现在却觉得非常不简单。

意外的,公婆没有留饭,也免了他们晨昏定省,说大冷天不必这样来去,就让他
们走了。

三郎起身一躬,芷荇也福礼,跟在三郎后面。才踏出门口,原本安静的厅堂,不
知道大嫂说了什么,一阵轰笑声传了出来,喜气洋洋的。

走在前面的三郎脚步微顿,却又不缓不慢的往前走。

慢慢的,又下雪了。随行的丫头嬷嬷打起伞,三郎却把伞拿过来,独自前行。

雪渐渐大了,天色阴暗,只有三郎赭红的袍子隐隐约约,看起来非常孤独。


深院月 之三




这样的下雪天,回到自己院子已经冻了个不轻,结果大厨房送来的饭菜也已经半
温不热了。

这样滴水成冰的天儿,再压上一肚子寒气,可了不得。但三郎漠然斯文的吃了起
来,他一举箸,丫头嬷嬷都退个干干净净,她陪嫁的两个丫头一脸尴尬的被嬷嬷
一起拖出去。

「…三爷,咱们院子似乎有个小厨房?」芷荇试探的问。

「没有厨娘。」三郎漫应,顿了下,「妳若不惯,让人来把饭菜热了吧。」

芷荇苦笑了,好似她很娇生惯养似的…又不是没有小厨房,能免病就尽量免了,
何必自找苦楚?

但她还是叫了人,把汤热了。而且叮咛晚饭也要热过再送进来。嬷嬷嘀咕,「三
爷这么多年都这样儿吃,也没见吃坏。」

其他仆从不以为意,但陪嫁过来的吉祥如意两丫头已经变色了。赶紧上前捧了汤
,陪笑着,「姑娘什么话,这是奴婢该当的事。」

已经梳上妇人髻的四姑娘,只是抿了抿唇,温和的对她们笑笑,没多说什么,只
是瞥了那个嬷嬷一眼。

吉祥和如意用一种「妳已经死了」的眼神,很怜悯的看了看那个嬷嬷,赶忙忙的
去热汤。

听说还是姑爷的奶嬷嬷呢,忒没眼色,欺负姑娘面嫩?不知道多少以为姑娘面嫩
的姨娘折在姑娘手里,被整治得有苦说不出,更不要提一些自仗身分的骄奴傲婢
撞到姑娘手里…

四姑娘眼里只有家法,可没有人情这回事。管你是谁的人,就算是皇帝赏的,依
法处置,半个板子也别想少,该卖该荣养,逃也逃不掉。

十三岁帮着继夫人管家到十八,威严该有多重啊!可人家就是娇小脸嫩,温温柔
柔的,看起来忒好欺负…

等脱了好几百层的皮才后悔,已然太晚。钝刀子割肉最是疼,这些人还不知死活


她们俩个乖觉的赶紧去热汤,顺便炖了个嫩嫩的鸡蛋羹。可惜厨艺就会这么多,
但表表忠心总是没错处的。


结果三郎诧异的喝到了热汤,还有热烫烫的嫩鸡蛋羹。暖食入腹,他那种逼人的
死气褪了一点儿。

饭后原本要去书房,但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又踱入暖阁,芷荇正坐在炕上绣花
,看到他又回头,就要下来,他摆了摆手,自脱鞋上炕,和芷荇隔一个炕桌,默
默的看书。

天色越发昏暗,芷荇有些担心的看看桌上明灭的油灯,沈吟片刻,唤吉祥进来,
让她去取她惯用的灯。

那是个铜灯,内面打磨的铮平,跟镜子一样。只是点根蜡烛,整个敞亮起来。

好精巧事物儿。三郎死寂的眼中掠过一丝惊讶。但到底是娘子的嫁妆,他不好多
问,只是低头继续看书。

那是一本山水杂记,文辞倒罢了,只是内容清新可喜,记录了许多远山近水的见
闻。只有沈浸其中时,他才能够暂时的脱离一切,贪到一点忘却的平静喜悦。

芷荇悄悄的看他,终于有点活人味道了。只是那本山水杂记很是平常…最少跟她
陪嫁过来的十大箱书比起来,寡淡无味。当初她慕名看过以后,很是失望,没想
到三郎把书都看软了,封面还起毛边。

或许夫君…不像她想象的那么活死人?

冷不防的,三郎突然打破平静,「妳认为,泰山之重的死法,该是怎么死?」

芷荇差点把自己指头戳了个透,缩手得快,不然这个荷包就毁了。

…夫君,您问啥不好,偏用这种鬼气森森的声音问孔老夫子都「未知生焉知死」
敷衍过去的问题?

她想要不要学着敷衍…终不是正途。要绑在一起一辈子,虚来假去,日后麻烦才
多,不如干脆的摆开来讲。

所以她正色,「男子如何,妾身不知。但女子当为儿女赴各种死,在所不辞。」

「哦?」

沉默了一下,芷荇压住涌上来苦涩的凄凉,稳声道,「吾母仅育妾身一女,母难
时几乎身死。却为了妾身…忍死十二年,以虎狼之药延命,不啻日日服毒,其惨
状难以尽数…」

上数了外祖母、外太祖母种种,「生不如死、忍死、为儿女而死。这才是女子死
的泰山之重。」

一室死寂。三郎冷冰冰的眼珠子像是铸在她脸上,她一抬头就被震慑住,动都不
敢动。

「若儿女杀人放火,妳又当如何?」他薄薄的唇吐出这两句,却有种幽冷阴森的
意味。

我的儿女怎么可能…她很想这样回答,但还是细细思索了。

「有冤抵死申冤,若真做下这等事…自当交予国法处决。」她咬牙,「待其他儿
女成人,我自寻条麻绳干净了了。教养出这样的儿女,最该死的就是我!」

碰的一声,炕桌上的东西都跳了起来,不是她身手还行,扶住了铜灯,不知道会
不会惹出火灾啥的。

「三爷?」她颤颤的问,「您手…疼不?」这么使力的砸在炕桌上,不痛?

三郎没有回答,眼睛像是窜着火苗,像是突然活过来…

但也更像诈尸。

我说错什么?不同意也没关系呀,大伙儿好好说,何必这样生气…

但也就一会儿,火苗很快的熄灭了,宛如灰烬。他笑了一声,听起来让人内心发
冷,「妳打听得倒细,也算上心了。」

就不再开口。

芷荇闷,很闷。我打听啥了我?是有什么可以给我打听的?我入门才一天哪,连
跟丫头讲私房话的时间都没有,我是能打听啥?

三郎依旧寡言,还是那副漂亮的活死人样。但他七天婚假,日日跟芷荇待在一起
,他看书,芷荇做女红。有时候眼睛累了,就望着虚空发呆,很少跟她说话,也
不曾再碰过她。

不过,不再那么冰冷,也不拒绝芷荇的服侍梳头。晚上睡觉时虽然还是面着墙,
但会靠着她一点,睡醒会无言的发现,他依旧面墙蜷成一团,却紧紧的靠着她的
手臂。

她摸不准三郎的意思,这算…不讨厌?

可三郎销假要上朝时,芷荇递出她这几日做好的荷包,很雅致的春兰秋桂。见他
随身带着的荷包已经有些陈旧了,她觉得还是替换个比较好。

他眼珠还是冷冰冰的没有情绪,却接了过来,把旧荷包的杂物儿往新荷包一倒,
然后把旧荷包给她,「收着。」

这人,就这么站着不动了。新荷包搁在桌上,旧荷包在她手上,该出门了,可这
人杵在那儿。

三爷求你了,有话直说不要跟我这么打哑谜好不?我嫁人也是头一遭,没经验啊
!她真欲哭无泪了。

灵机一动,她先搁下旧荷包,然后将新荷包系到三郎的怀里。连笑也没给人笑一
个,只是等她系好,抚平衣襟,罩上披风,他才点点头,走人了。

才跨过门坎,三郎又回头,迟疑了好大一会儿,才说,「若晚回,我让小厮回来
告诉。」

「是。」她还想送,却被三郎撑着门挡住。

「冷,别送了。」然后就走了。

…这真的是,不讨厌,对吧?

她觉得太阳穴有点儿疼。


深院月 之四




她是腊月初一出嫁的。但三朝却没有回门。

这是她老父说的,「天寒地冻的,四丫头让我宠得娇弱。横竖年在眼前了,初二
回娘家一起做回门就好,何必折腾四丫头和姑爷?」

说是说得挺好听,可也就表面而已。

她老爹巴不得她永远别回去,省得看到这个孽女就搥胸顿足的肉疼。

其实他有什么好肉疼的?芷荇漠然的想。她带过来的嫁妆,全是她娘亲之前的嫁
妆,还被吞吃了不少,她老爹一文也没添,聘礼倒是毫不客气的全收下了。

要不是母家舅舅在娘临终前托管一半,指婚后上门吵闹拉扯着要面圣打御前官司
,争回一半的一半,真都在她老爹手里,她早就净身出户了。

说来可笑,别家都是继母惦记前人子的嫁妆,想办法克刻,许家门风格外不同,
乃是亲生父亲把着不放,口口声声骂她不孝,要告她忤逆。

从不想,母亲先天不足秉性娇脆,样样坦白讲了,年少时的父亲还不是央着告媒
娶进门的。哄骗了母亲嫁妆的田产管着,手头有钱了,一个两个什么阿猫阿狗都
拉进门…理直气壮的指责母亲不能生育,需要开枝散叶云云…

拿发妻的钱买小老婆,好有出息。她长大些知事了,常常这样讽刺的想。

结果倒好,那些小老婆倒是开花开得勤快,在她前面就三个姊姊。后来母亲怀了
她,差点产死,还是个女儿。后面还是两个妹妹,一家六千金。

说好的开枝散叶呢?

母亲早心灰意冷,只死死倔着一件事。她的女儿还没长大,傅氏嫡传不能断在她
手上,嫁妆不能便宜了那个狠心的狼人。

没有嫡子?对不起许家祖宗?谁管他。许家子孙还狼心狗肺对不起她呢。有嫡女
就行了,她不能对不起傅氏太祖奶奶,让母传女、传了两百余年的傅氏嫡传断在
她手上。

这些话,芷荇的娘从来没告诉她,连对父亲一句怨言也不曾对她说。但她又不是
傻子,从小冷眼看到大,难道还看不破看不穿?那她还敢说自己是傅氏嫡传?

她一辈子温柔婉转,只在十二岁发过一次飙。那时母亲已经撑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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