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了侄儿小亮偷偷去给先大嫂上坟,也是怕惹玉凝姐不快,才瞒了她找些借口搪塞。玉凝姐哪里都好,却是同娴如嫂嫂留下的儿子小亮儿总难和睦。每涉及到娴如大嫂的话题,家中就讳莫如深。
“如果忙不过来,就对你哥明说,多找个帮手来打理。别累坏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汉威笑笑说:“姐姐多虑了,大哥这是磨练威儿。”
“事情多了,就容易忙中忘事,难免出纰漏。”玉凝的话音迟疑,目光却在打量小弟汉威,但又咽回了欲说的话,笑问道:“听说西门外的大道今天被山洪冲断,你也是走那条道才耽误了回家的时辰吧?”
汉威一阵犹豫,他今天去扫墓,根本没去营里,只有胡乱点点头应付。
玉凝爱抚地摸着小弟汉威的头,心疼又憾然说:“自己多个小心,早些睡吧。”
走出两步又回眸笑望他提醒:“小弟,今天是你娴如嫂子的忌辰,我替你大哥在她房里上了祭品焚了纸钱。你们叔侄如何就忘了这大日子,等下去拜祭一下。”
鼻子一抽,“阿嚏!”地打了声喷嚏,汉威惶然的眸光望着玉凝姐,颤抖唇略显不安愧疚,难道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若是玉凝姐姐知道他和亮儿骗了她私下去墓地祭拜娴如大嫂,不知作何感想。
平心而论,玉凝姐自嫁入杨家就对他这个小弟颇为不错。大哥脾气不好,平时打骂他的时候,也是玉凝姐姐在一旁机敏的为他开脱求情。但他从来不肯叫玉凝姐姐一声“嫂子”。
同许多家庭一样,玉凝姐和亮儿这对继母继子天敌般不睦。亮儿不够伶俐乖巧,也因对生母过于依赖思念,总难接受继母。雪上加霜更是在上月,亮儿无意间偷听到玉凝姐同娘家人谈话,竟然把倪家贪污的事捅给了报界,害得玉凝姐姐娘家二叔身败名裂,险些同杨家断绝关系。
还是他费尽周折地左右说好话为侄儿小亮儿遮掩出头。
玉凝姐出门,一脸错愕的汉威才留意到桌上多了一张折叠整齐的《龙城日报》,一副照片映入视线,照片中那拔枪顶了赵三脑袋的人正是他,标题是“冲冠一怒为红颜,杨公府少千岁枪挑情敌”。
虽然是几日前的报纸,汉威仍不免周身一颤。他已经派人教训了报馆也堵了龙城各大报刊的嘴,不会再有类似的“丑闻”爆出,只是李潇云和赵三至今下落不明令他头痛。玉凝姐是蔡府太太露西的好友,事后露西也曾打过几次电话哭诉问求玉凝姐,但他总是一副无辜的神态无可奉告。
※※※
“小爷,小爷,喜事,大喜事!”小黑子兴奋地摸进汉威的卧房,“小爷,那两个浑蛋找到了。”
汉威一惊,面露欣喜,旋即又放下手中红蓝铅笔,故作镇静地问:“哪里找到的?我就说,怕是一场虚惊,两个大活人如何就没了踪影?”
小黑子噗嗤地笑了:“两个家伙不识相,不知道怎么摸索着从后山下去了。赤光了身子没个遮挡的,就大半夜在附近的村子去偷农家小媳妇挂在院里的大花裤衩,被看门的大黄狗当贼追了咬。”
杨汉威听到这里再也沉不住气,扑哧地笑出声,仰靠在转椅上如释重负一般骂道:“你个混小子,我只说吓唬他们一下,你怎么把人家衣服都扒光了。这大半夜的裸奔有伤风化。”
“谁知道这两个小子背运呀。那黄狗一叫,庄户人家就以为闹熊瞎子或山魈了,冲出来远远地只看到白花花的两道影子嘶嚎乱窜,这就追过去放了几火铳。哪儿就那么巧,刚好打在跑得慢的赵三儿屁股上。”小黑子不等说完,自己都笑得直不起腰:“哎呦,让他们不安好心眼,这回是见识了什么是龙城‘男风’了。”
杨汉威郁怒的啐了一声,小黑子才发现自己失言,那天在蔡公馆的舞会上,那个慕名龙城“男风”而从上海赶来的名公子李潇云和赵三儿就是因为误拿弹钢琴的小爷汉威当成了琴童去调戏,才引出了后面这些尴尬事,结下梁子。
黑子忙象征性抽了自己一个嘴巴陪笑说:“走嘴,走嘴,该打,该打了。”
“听说,那个蔡府的表亲李潇云被狗咬烂了腿,皮肉伤该是没大碍;可那自称是蓝帮少帮主赵三公子,那就难说了。那火铳炸开是一堆铁砂,听说一点儿没糟蹋,全招呼在他身下,听说搞不好要断子绝孙了。”小黑子笑得捶胸揉肠子,汉威也不禁大笑,心想玉凝姐姐怕也是得知蔡府那个亲戚寻到了,才未再追究此事。幸好这些天大哥忙得无暇看报,他巧妙地藏了家中的报纸。心里一阵诡笑,此事就算是风平浪静了。
“那两个混蛋没有寻仇生事?”汉威问。
“他们敢!乖乖的滚回上海了,听说昨天晚上就被飞机接走了。”小黑子呵呵地笑,骂了句:“小爷但放宽心去睡个安稳觉,那姓李的也不长眼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盘!”
窗外院子里响起汽车喇叭声,汉威猛地从座位上跃起,伏窗张望,自言自语念了声:“大哥!”
飞奔下楼。
“咚咚咚咚”的脚步声停滞,大哥的身影已经入了他的视线。
他忙收住步,只立在楼梯半中,躬身问候一句:“大哥回来啦?外面风刮雨大,大哥一路辛苦了。”
汉辰立在门厅的雨毡上,玉凝正帮他脱去军装外衣,罗嫂在帮他换下靴子。
他抬头望了一眼楼上的汉威,淡然地吩咐:“小弟还没睡么?去睡觉吧,天色不早了。”
“是!大哥!”汉威恭敬的退下。
回到房中,汉威如释重负般将自己扔在松软舒适的床上,虽然前日临时充当翻译官偶露峥嵘,大哥并没夸奖他,只是他能从大哥的目光中看到肯定。如今,那两个上海滩混来的流氓也灰溜溜地逃走,大快人心,他得意地搂了虎头抱枕在床上打个滚。
第4章 谎言
汉威是被侄儿小亮从梦里惊醒的,小亮没敲门就闯了进来。汉威翻了个身,昨晚帮大哥改文件熬到夜里三点才躺下,现在眼睛都睁不开,喃喃地问:“怎么起得这么早?天还没亮呢?”
“小叔救我,阿爸会打死我的!”小亮失魂落魄带了哭腔地哀求,汉威从床上跃起。
“你又闯祸啦?”汉威睡意全散。
侄儿小亮穿着整齐的校服,一头大汗。屋里昏暗的光线下,还是能清楚辨出小亮满脸的张惶失色及恐惧。
“没,就是……就是……”听小亮吞吞吐吐说不出整话,汉威急着披了件衣服下到床边追问:“说实话!”。一面扫了眼桌上那摆动的西洋钟,九点四十分了。汉威走到窗前一把拉开窗帘,刺眼的光线射进房间,小亮有意用手挡了下耀眼的日光,还是吞吞吐吐说不出整话。
“你不说,小叔就去洗漱了。”汉威知道小亮懦弱的性子,要说点什么事且要酝酿一番,好在大哥这个时间应该去省厅了,天大的祸事也能容小亮静心细说。
“你可想好了快说,小叔也要赶了去营队里有正事做。”说到这里,汉威忽然急皱起眉问:“你没去上课吗?翘课了?”
小亮可怜兮兮的样子,神色慌张着不敢看汉威,怯怯地答道:“我和同学去发传单,被学校的先生发现了。”
惊愕之余,汉威简直抓狂,省主席的儿子搞学运去发传单,天大的笑话!虽然他自己也十分激进,屡屡被大哥警告,但他从来在边缘游荡绝不出轨。小亮上了中学,只比自己小四岁,都快十五岁的孩子,做事情还这么鲁莽。
“学校先生抓了你什么证据?”汉威虽然为小亮的大胆胡闹又急又气,但脑子里还是紧张地盘算着如何解这个局。汉威知道,依了大哥的性子,脾气上来手上是没个轻重掂量的。小亮平时就嘴笨,遇事也不会讨巧赎嘴。自从去年从他外公身边回到龙城的家里,就没少挨过打。
这学运的事情最近就是西京中央上下都关注的干柴烈火,前几天中央派人来龙城才从小亮的学校抓去了一个教员,说是赤色分子。龙城上下闹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如果大哥知道小亮也往这浑水里趟一脚,非把小亮往死里打。
汉威在小亮儿的生母——先大嫂娴如临终时发过誓,他会保护小亮,就像嫂嫂生前呵护他这个自幼没娘的孩子一样。更何况小亮小时候就体弱多病,胆子又小,生性懦弱,每次被大哥一顿家法伺候后,都会高烧几天不退。
小亮慌张地摇头道:“小叔,我不知道。我和同学去中心广场散传单,遇到军警驱逐。我和同学们才跑回学校,就被先生发现,我们就分头跑,有同学被抓去了训导处了,我就逃回家来。”
“逃课?”汉威更惊了,“你不想活了?”
汉威都能感觉到大哥怒目圆睁不容分辩的那严肃吓人的面孔,想想就令人感到跼蹐不安,如芒刺在背。
“都有谁见到你去广场散发传单?”汉威追问。小亮更是紧张,摇了头颤声说:“学校门口追来很多军警,我也不知道有谁见到我,反正我就一路逃回家来。”
“传单都散出去了?”汉威逼问。
“嗯……”
“一张都没剩?”
小亮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气死我!我就问你手里还有没有传单?有的话快些销毁,先生找来就死不认帐!”汉威吼道。小亮吓得手直抖,摩挲着从书包里掏出一叠五颜六色的传单,还带了清新的油墨味道。但是小亮太紧张了,手一抖,花花绿绿的传单就散落在地上。
“就你这副熊样还学人家闹运动呢!”汉威一面骂一面帮小亮迅速的把传单收罗起来,急步刚要出门,罗嫂敲门进来说,大爷回来了,让少爷去书房。
小亮一把紧紧抓住汉威的衣襟哀告道:“小叔,救救亮儿。”
汉威低沉了声音嘱咐:“记住,今天你一起床就头疼不舒服,小叔做主没让你去学校,你今天哪儿都没去过。打死就这句话,明白了?”
小亮迟疑地点点头。汉威按住他的肩安慰道:“千万!你先去,小叔稍后就过去。”
又转身吩咐罗嫂说:“罗嫂,帮我把这些没用的机要文件赶快扔去灶里烧掉,别让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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