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一进门便发现了。
“又是什么事了?燕梅!”梁崇槐忙跑过来偎在她身边哄她:“早上高高兴兴地出去,下午就哭着回来了?小童气你了?”
“你们都是些害人的东西。”梁崇榕用另一种方法来叫她止哭。她们三个人反正是轮流哭的,她便连她的妹妹也骂在一起说:“你上次哭一场就哭走了范宽湖一家三口儿。现在这个又不知道该害谁了。喏,蔺小姐又有倒霉的多情人写信来啦。看看解解闷罢!”说着便送过几封信来,又加上一句:“有什么人欺负你了,看完信告诉我这个大姐姐一声,大家想个妥当主意,别又随便牵扯上个名字,害了人!”
蔺燕梅听了,正打在心事上,便不说话。梁崇槐替她接过信来说。“一、二、三,三封。刚才听说来信了,我们两个赶了去,倒是替你跑了一趟。还是我念给你听罢?”
“完全是那种信?”她问。
“我看错不了。”梁崇榕在一边说:“你除了家信以外,还有什么别的信?这些信都是本市的,又都没有发信人姓名地址。”
蔺燕梅从前收到了不相识者的信件,多半是放在一边不看的。梁家姐妹的作风便不同,常常一看就看几遍。虽然一封也不回,却时常挑出好的来收存着。她们看不过蔺燕梅的习惯,便往往要来看。当然这种要别人信看的话,不大好出口,又怕蔺燕梅不愿泄露发信人的名字,便想出一个看法来,说是念给她听,一来二去的,成了惯例了。
但是今天蔺燕梅心境不同。她忽然觉得她有毒的生命岂止害了这几个著目的同学,她无心中更不知害苦了多少虫蚁。她的罪业是很深沉的了。她便说:“算了罢。今天不念了。”说完,自己又想:“放在一边算了,索性连信封都不拆,替发信的人做点好事。真的,这些热情的孩子们哪里知道情恋火之可怕,他们只见火焰美丽,在烧着玩呢!”
“你这种心就太狠。”梁崇槐拿了那三封信不舍得放。
“我怎么心狠?”她问。
“人家费了多少心血,写了一封自己以为是杰作的信,竟得不到你一看,这还不是心狠吗?”她说。
“你念完了,老是对外面讲。”蔺燕梅说。
“不讲就是了。”她一边说,便一边“嗤!”地一声扯开了一个信封。这封信写得长得要命,字体全向一边倒,虽是中文,却像英文那样斜着,又都挤在一堆。梁崇愧蹩着眉头念了几行,实在个个字都难认。便说:“这封信我没有办法念。”顺手便拆开第二封信来看。梁崇榕把这封她丢下的捡起来看
了看,也皱了眉头,说了声:“纸倒不错。”
“听着!”梁崇槐说:“这儿有一个胆大的了!”
“有什么奇怪?”她姐姐说:“一个学校三千多学生能不出几个胆大的?”
“你看!”蔺燕梅便坐起身来,一把把信抢过来说:“刚说光念信,不乱讲,就又高兴起来忘了。我不敢保你不对外人说,不给你念了,谢谢罢!”
梁崇槐手里没了信,也没办法念了,她就笑着去抢着拆第三封。蔺燕梅眼快也去抢,一下子给撕成两半。信纸扯破,落在地下,一看上面浓墨大笔地只几行字。两个人一个拿了一半信封笑。
梁崇榕在一边正弄头发,她使用手中梳子指了说:“这封不像情书,情书那只有几行的?”
“也许是一首诗呢?”她妹妹说:“让我慈悲一下,给凑起来看看。燕梅,把你那一半给我。”两个人就到桌上把信凑拢了来看。
“危赫澜神甫写得一笔好中国字呢!”梁崇槐喊。
梁崇榕听了奇怪便也过来看了,她说:“他告诉你明天有人去文山这是什么意思?要你转告谁?文山是在什么地方?”
蔺燕梅看了信一直没有说话。她本来正哭得伤心,已经下了个狠主意,未想到这个机会马上来了。她便如在这紧要关头受到旁人一推,顺势就直走下去不考虑了,她只淡淡地说:“文山在滇南。”一面又拿起信封细看。没有邮票。知道是今早自己没有去做礼拜,所以危赫澜神甫特地派人送来的。
“他告诉你有人去滇南干什么?他要你告诉谁?”梁崇槐问。
“我也不清楚。”她说。
两姐妹看了她不愿意说,就不再问了。
她拿了信,又倒在床上出了半天神,忽然问:“你们看我这会儿去找教务长找到找不到?”
“有什么事?”梁崇槐问。
“没有什么事。”她说:“问一声儿。”
“要找就可以到他家里试试。”梁崇榕说:“有什么事,明天礼拜一到办公室去找多好。”
“我也不想找他。”她说。
蔺燕梅看看她们听见自己说并不想去见教务长之后,不那么用眼打量她了,便在床上多躺了一会儿。又等了许久,她想:“这事若是归系主任办多好!他对我特别关切,我都不妨先斩后奏,走了再说!”想着便高兴自己主意之坚决就若无其事地坐到桌子前去写信。写了几封放在那里,忽然又想都撕掉。
但是怕令梁家姐妹起疑,便放在一本书里夹着。她考虑是发这些信还是不发。时间很紧迫了。她行动容易,而考虑这些事却难。
等了一会儿,凌希慧同乔倩垠来了。大家在一起闲谈,她想着自己的主意,又不能说出口,便不觉心酸起来,只顾用眼睛多注意这些好同学几眼,她要记住这些好同学的音容笑貌,也要记住这间屋子,这学校以便来日回忆时可以清楚些。
凌希慧她们是来找她们去吃点东西的。她想想一上午,早点之外,只吃了点饼,便不觉也饿了。三个人便收拾了一下,同她俩一起出来。她就把那本夹了信的书顺手带走。
她们本来打算去吃点甜食的,她提议去吃米线大王,她是想再看一看米线大王一家人。她们到了那里坐下吃东西,米线大王的母亲正好有事走出来,看见是蔺燕梅,便过来招呼。蔺燕梅也特别亲热地起来招呼,并且坚要老太太一起坐。
这位老太太自从蔺燕梅初来那一年,送了她那个大荷兰鼠蛋糕之后几天见到了蔺燕梅,便把她疼爱得不得了。今天蔺燕梅更是特别地在她面前柔顺,体贴。大家都替这老太太欢喜。老太太当然更是高兴。她说:“你们这些小姐们,多标致的人品儿,一个个儿地在这儿上什么学呀!难道就不要作人家了么?”
她们五个女孩子听了便只有笑,没法子说活儿。
老太太又说:“你们几个都好。也有那些在我们这儿吃东西的,自己找了主儿,亲热成那个神气,我就看不惯!女孩儿家地,就要人家给说媒才好。”说着就用眼打量着蔺燕梅,又用手去摩索她头发,把她羞得抬不起头来。
凌希慧就凑趣说:“老太太喜欢她就给她作个媒,多好!”
“我这副神气哪里像!”她说着又笑起来:“那里轮得到我来挣这个面子!可是活又说回来了,先生们,我是说你们的同学,常在我们这儿吃东西的,倒都看得起我。我倒要给留个神!那些规矩的先生们只和男朋友一起来,他们也要等媒人呢?”几句话说得连旁的桌子上的人都大笑起来了。
蔺燕梅爱这老太太,爱这里一切的空气,便不觉更没心绪,她想:“拿定了主意便快做!不能再留恋!”于是提议回宿舍。她们就告别了老太太一同走出来。蔺燕梅又说她要晚回来一步,去发信。于是那四个就先回宿舍了。
蔺燕梅的信是一封给大余,一封给伍宝笙同史宣文,还有一封给小童的。至于家信,她想以后再写。但是这三封她也不想发了。上次想做修女未成,已闹得满城风雨,这次再来就要做得爽利,快当。决不可又弄成笑话。
明天就有人走!多么大的引诱!根本不给她时间料理任何事情。她正好一切都不料理。如果料理起来,夜长梦多且不谈,又哪里料理得完!所以信也可以不必发。何况明天一早便走的好处最重要的便是免得碰上大余。
“那么小童呢?”她看了手中小童的那一封信,她想:“也是不发。”其实她也是怕见小童。小童是多么敏捷爽快地就钻进她的心坎儿里来了啊!她真不敢想,再和小童在一起几天会令她心境变成什么样子!她也许又在躲债了。但是无论如何她有一种很强地,为了小童好的念头,她不能再给小童带来不幸!她必须离开他!
她一路想着,便把三封信都撕了。她本是借口发信事实上是去教务长家里的。她把撕碎了的信顺便丢在路边上垃圾箱里。
走到教务长家,正好教务长没有出去。她便求见,说明了情形,告诉教务长她愿意担负滇南区的一个字典的编制,又说她和天主堂有关系此去有许多方便。最后说,明天就要走,她的消息也得的晚,所以以后进行时的指示,请学校方面用书面转达。
教务长晓得她在语音学,及印欧语系语文研究两门课上的成绩的,知道她定可胜任,便问了问其余的事料理好了没有?何以早也未听说。
她笑了一笑:“有什么可料理的呢?我在此地也没有家。走到哪里也是一样。”
教务长看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便答应了她,又叮嘱她一路上,及到了那边之后一切自己当心。并且常和学校中同学通信,不要一人在外失了联络。她—一应了。教务长便取出一张纸来,让她写了个志愿书。看她写好。收了,说:“那些表格都在办公室里,我们替你填罢。再有你留一个图章在同学那儿,每个月给你领津贴,替你寄,这工作还有点报酬的。”
她又笑了笑,点头答应,说:“我知道的。这还是我第一次挣钱呢!”说着便兴辞出来。教务长起身送她,她辞谢不过,便一同走出来。教务长说:“你在这里两年多的确改变不少了,长进不少了。初来时气派另是一样,现在什么都习惯得来,一切跟大家同学一样了。此去又是自己维持自己的生活,这都是进步!”
她听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