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进屋的时候,他明明是醒着好好的……苍蓝有过人的眼力,自然是看得清晰。她隐约觉得事情似乎没那样简单,但既然叶初蝶不愿意开口,她也不便勉强。
于是她干脆地站起身来:“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等睡醒了,咱们再聊。”
秋尽冬无自然是不明白主子怎么连看都不多看叶公子一眼,就这样走了。想他昏迷的时候,主子那可是时时刻刻将他记挂着的,怎么他醒了,反倒是……
她走出几步,叶初蝶的道行比起她终究是差远了,忍不住在她身后道:“你就这样走了?不打算告诉我你的身份么?”
他果然是听到了。在海边的那时候楚惜寒急得已经顾不得斟酌言辞,当着叶初蝶的面叫了她皇上。
叶初蝶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了这一句。后来一路上的颠簸,在海浪上的九死一生,他全不知道。
只是他从自己的生死线上挣扎苏醒过来的时候,曾经疑心过,当时听到看到的那一切都是梦一场。可渐渐清晰的脑海却容不得他自欺欺人,他不由自主地去回忆那些天来,陪伴她经历过的一切。
一路追杀她全家的人,不是绝顶高手,就是训练有素的军人,甚至连闵国的将军都参与其中。试问除了一国之君,还有谁能动了这么大的排场,让人一路追遍全世界?
只不过,既然是一国之君,又怎会被自己国家的将军所追?简直是匪夷所思。
现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至关键的是,跟着她这么久,对于她这惊天动地的真实身份,对于她的掩饰,他居然一点都没有怀疑过。
当看着敌人的那柄寒刃直直向她而去的时候,他的脑中几乎是一片空白。然后身体比思考更快地,就向她扑了过去……纵然他是情窦初开,也明白自己对她的感觉是不一般的——为了个一般的人,谁会把自己的命扑进去?
可是没想到,她居然、她居然是闵国的皇帝!这个惊喜实在是太大,以至于变成了惊吓。他可以理解她为了逃亡掩饰身份,但是他叶初蝶、江湖上的小飞蝶,能和庙堂上至高的帝王有什么交集?
晶繁知道他此刻应该请辞了。通常在这个时候,这些人应该会有秘密要单独说,自己留在这里不合适。但明小姐不同,她是第一个带自己下山的人,她会有什么样的身份,他应该知道,因为他将……
“我是什么样的身份?”苍蓝闻言又回身走近床边,目光对上叶初蝶灼热的视线:“那个时候,你应该都听到了。我不是刻意欺瞒你的,实在是有太多无奈不便泄露。对不起,小飞蝶,请你原谅我。”
她的话说得恳切。事实上,在掩饰身份这个问题上,行走江湖的叶初蝶可以理解,也不打算深究。他比较关心的是,当她办完事之后,是不是就要回到宫里去,然后再也不出来了?
你打算怎么安顿我?他想这样问,却又觉得太过赤 裸 裸,一听就觉得他想将自己送给她似的。
“咳咳……那你,我救了你的命,你,你打算对我怎么样?”叶初蝶想了想,终是红着脸讲了那句话。
“我自然是感激你救了我。既然你知道了我是什么身份,你就应该知道我可以实现你任何的愿望——无论你想要回你那座大宅,又或者想要一座金山,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叶初蝶气不打一处来,又将头扭了过去。
苍蓝在他耳后道:“不喜欢吗?那你想要什么,尽管说。”
叶初蝶觉得有些委屈。当时离开家,娘就笑话过他:搞什么自力更生,最终肯定还是要靠女人过。他不信,他靠着自己的双手为自己建了一栋大宅,没有倚靠过任何女人。
现下,他终于将心托付给了一个女人,一个有金山银山、让他几世不愁吃穿的女人……可是他的心为什么如此悲凉?
倘若她是个平凡女子就好了。纵然她夫侍多些,只要她对他真心,他便将自己赚的银子都贴补给家里。可她太富有了,她什么都有。她有全天下的钱财,也拥有全天下的少年,自己的一条命在她眼里,就是一座金山的价值么?
呵,也算是挺贵重了吧。
他的伤口很深,没法动弹。只将头又略略在被边上往下埋,声音恹恹的:“你走吧,我什么都不要。”
莲幻神色复杂地看着苍蓝,看着她微皱的眉下,一双黑眸如春涧般潺潺,瞬息万变。
他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她的眼神流露着什么情绪,他想他看得分明。这叶公子也太不识抬举了,谁都看得出他喜欢皇上,可皇上的用意,他又能明白几分?
苍蓝钝滞了半晌,不动声色地叹了一声,默默地转身离开了。三个侍从都紧随着她走了出去,心全都扑在主子身上了,没人注意到晶繁还坐在叶初蝶的床沿,如空气般安静。
听到门被关上以后的片刻,安静的房间里终于传来了悉索的抽泣声。叶初蝶的眼泪滑过脸庞,悄悄消失在枕席之间。
非是他任性要作怪,只是此刻他的心里很凉,无比寒凉。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以为跟在她的身边,就算苦也作甜。可就在美梦酝酿时,他却忽然知道,她和自己的距离由咫尺化作了天堑,难以逾越。
“叶公子不要太伤心了。”晶繁静静开口,“若是真心所向,也不是没有转机的。”
叶初蝶本来以为房里的人都走完了,乍一下听到晶繁说话,吓了一跳。他回过脸来,想抹去脸上的泪痕,但见晶繁双目茫然地向着他,想起他是看不见的,便也并不在意此刻自己究竟如何狼狈了。
“晶繁公子知道我在想什么?”对于救命恩人,叶初蝶本就抱着一份尊重。而晶繁虽然看不见,心里却干净地像快明镜似的,说话就更让人好奇了。
晶繁点头,“若我没有猜错,你也想留在明小姐的身边,是不是?那我们,就应该向着共同的方向努力试试看了。”
叶初蝶吃惊地看向他,见他纯净的面容还是温和地略微带着笑意。他、他刚才不是幻听了吧?
第一一零话 同盟
“若我没有猜错,你也想留在明小姐的身边,是不是?那我们,就应该向着共同的方向努力试试看了。”
若不是亲眼看见,叶初蝶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些话居然会出自面前这个白发少年的口中。他醒来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晶繁,他正坐在他的床边,轻柔地搭住他的脉息。
叶初蝶也曾和其他人第一次见到晶繁一样,为他不染尘埃的纯净气息所震撼,为他虽然看不见,却精通医术而感到惊讶。当冬无告诉自己,是晶繁救了他的命时,他心中对更是对他生出几分好感和感激。
晶繁告诉他,自己从小生活在净莲山,从来没有下过山。这次是明小姐一路寻到山上,将自己引来医治他的。晶繁说了许多在叶初蝶昏睡时明玉做过的事情,每一件都是将他放在心尖尖上的,让他听了心里不由又酸又疼,不知应该爱她还是怨她才好。
即便是没有和晶繁多相处,叶初蝶也知道,他并不谙世事,内心很是简单纯粹。只是……他怎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难道明玉的魅力真有如此之大,纵然晶繁看不见她的样貌,也在短短几天里对她倾心?
于是他犹疑道:“你……晶繁公子难道对明玉,有所倾心?”
晶繁如天空般纯净的蓝色眸子露出些迷茫:“倾心?师父曾经说过,他若是有一天离开了人世,我也不得自己下山。一直要到有一天,第一个能将晶繁带下山的女子,就将成为晶繁的妻主。到那个时候,就算我不再回去,他也不会怪责于我。”
好奇怪的规矩。叶初蝶心想,却又忍不住疑惑:“那若是来个坏人对你起了色心,将你强抢下山又如何?”
晶繁忽然笑了。每一次看到他的笑容,就像是淡淡的柳絮风,连冰雪也能吹化开似的。他这样的笑就是笑,既不是苦笑,也没有意蕴深长,不需要深究。
“明小姐找到我的那个地方,生长着大片的曼茱花。如果吸入过多花粉,就会产生幻觉神志不清。如果再加上我包里的离黄粉……那便瞬间就会昏睡过去了……”
叶初蝶隐约明白,晶繁并不是柔弱得任抢任夺的。他一个姿容出众的少年独自生长在山上,就定然有自己的防卫之术。他懂医,医既然可以救人,也便可以用来对付人了。他既然肯跟明玉下山,就暗自意味着,他愿意选择她当自己的妻主。
“那你平时自己煮饭自己吃?一个人生活,会不会觉得寂寞?”叶初蝶想,他可能是长久一个人,太孤单了,才急着下山吧。
晶繁似乎不太理解寂寞是什么,“饭菜?小时候还看得见的时候,师父给我做过……后来我看不见了,师父也开始不太下山,于是饿了就食浆果、渴了就饮冰川雪水……一直都是这样。他走了以后,我便继续守着这片净土。”
“原来晶繁公子不是生来就失明的……恕我直言,尊师不是神医么,为何治不好你的眼睛和白发?”叶初蝶若有所思。
晶繁摇头,“小时候自己乱试药,先弄白了头发,又弄瞎了自己的眼睛……师父其实可以治好我,但他说过,我的眼睛是生来带劫,必然要吃过苦才能还灾。”
其实师父留给他不解的谜团,又何止这一个?纵容他胡乱试药、不肯医他的眼睛、不许他下山去、独特的选妻标准……可师父师父,写得一个父字,他就是自己的半个爹爹,晶繁单纯的心里何曾会想过抗拒?他一直遵从师父的每一样吩咐,一直至今。所以留在妻主明小姐的身边,也非要做到不可。
叶初蝶细细想着晶繁说的话,愈发觉得他的过去神秘古怪。晶繁听他没了响动,问道:“叶公子知道了我的用意,便可放心与我一起努力了吧?恕我直言,你这么倔的性子,若要你自己开这个口,恐怕很可能错过佳期。”
叶初蝶面上一红,已经干了泪痕的脸紧绷绷的,自己的心事算是全都给说中了。他知道晶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