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事与愿违,他们才走到半路,豆大的雨点迎头砸了下来,短短顷刻间就变作倾盆之势,纵然是打了伞也起不了半分作用,两人不得不寻了一处宽些的屋檐躲进去。
“没想到这雨下得这么急。”柳容拍打着已经被淋湿了一半的衣衫,湿答答的头发也是贴在了脸上,有些狼狈。“本来想在班主那躲一阵的,但不知这雨什么时候会下,又怕回去晚了天黑,她会担心……”
听起来颇有些埋怨的言辞里,却在提到“她”的时候,不小心露出了几分甜蜜。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能管着你,也就是关心着你,那可是一件幸福的事儿。
莲幻有些默默地听着,然后轻轻附和了一声。柳容遥望着漫天雨帘,心中有些着急: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起身回家呢?
不知不觉中,“回家”已经变成了一种执念,一种向往,一种期盼的愿望。那个家,那个温馨的港湾,让他每每离开以后,很快便会不由自主地想念。
“阿嚏!”不远处忽然传来一记清脆的喷嚏声,柳容循声望去,一个华衣少年被淋成了落汤鸡,头发全耷拉着,身上怕是里里外外都湿透了。这天说冷不冷,却也还未到盛夏,淋湿了若不及时保暖,多半是要感染风寒的。
少年打了喷嚏,拢了拢自己的双肩,有些无助地张望着四周。他的面容十分清秀,眼睛大而明亮,透着一种无辜的迷茫。不知怎的,柳容觉得他有些亲切,于是不由自主地走近道:“小兄弟,就你一个人?我见你淋得这么湿,你住在哪里,我将伞借你一把。”
少年看了看柳容,报以微微一笑:“不,不用了,我的随从一会……一会后就会来找我的……”说话间,他的嘴唇忍不住哆嗦着,看样子是冻着了。柳容见他虽然穿得不多,却都是上好衣料,定然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所以对他有防范之心吧。
也是,萍水相逢,为何要接受一个陌生人的关心。既然少年不领他的情,柳容便也就此作罢,与莲幻一起静静等着雨小一些,两人便能打着伞冲回去了。
时间悄悄流逝,约摸过了有一个时辰,大雨还是丝毫没有转小的迹象。而在小小的屋檐下驻足的三个人,也一直局限在这一隅之地里。少年的随从始终没有找来,而他也渐渐将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全身颤抖着,嘴唇也开始发紫。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微微放了光,却也因为快到傍晚而陷入灰暗。雨小了不少,柳容和莲幻打了伞想走,眼角却瞥到一团蜷缩在一起的东西。
是刚才的那个少年!此刻他已是站立不住,抱住自己瑟缩在角落里,紧紧闭着眼睛。柳容向他走去,莲幻抢在他前头:“让奴来吧,若他感染了风寒,是会传染的。”
柳容站在莲幻身后,看他将少年微微扶起一些,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把了把他的脉息。
“他果真是染了风寒,额头烫得很,当是发了寒热。主子,你想怎么做?”
柳容看着他小狗一般蜷缩的模样,不知怎的,忽然想起自己刚被卖进幻月楼时,因为不听话被鸨父罚去淋雨,后来发了寒热的事情。那时候他虽然年纪小,但那种痛苦交杂的心情和生病时又冷又热的折磨,却是记得真切。
不知不觉他就动了恻隐之心:“莲幻,你说,我们把他救回去好不好?”
莲幻低垂着眼睑:“主子说怎么做便怎么做。奴把过他的脉,他没有武功。”
“嗯。”虽然莲幻不怎么爱说话,但柳容还是听出了他话里暗带的安抚,心下有些感动:“那我们把他扶回去吧。”
“奴来背他就行。”莲幻将少年托到自己的背上。他已经病得神志不清,似乎在呢喃着什么,却又听不清楚。柳容将伞打得高高的,尽量将他们两个都笼罩进去,三个人快步走回了家里。
苍蓝听说柳容救回了一个少年,原本是不太赞成的。他们如今逃亡在外,与外人的牵扯其实是越少越好,让陌生人看到他们一家子,实在是有些冒险。她来到柳容的房间,想说服他请了大夫以后就把人送走,谁知见了躺在床上的少年,却忽然觉得眼熟。
夜市。灯会。蝴蝶面人。还有那个据称是来自柳国皇宫里的元宝坠子。
记忆串联成一线,现在躺在床上发着寒热的少年,俨然就是当日送苍蓝元宝坠子的玲珑!
“主子,给他换衣裳的时候不小心扯下了这个,奴现在给他带上,您是不是回避一下?”秋尽有些犹豫道,毕竟少年看起来还未出阁,男儿家的名声最紧要。
苍蓝回过神来,“那是自然。”说着她便要转身出去,却在那一霎那间,眼角的余光瞥见秋尽手里的东西,立马又转了回来:“秋尽,你手里的东西给我看看。”
秋尽被吓了一跳,连一边的柳容也被吸引了过来:“什么东西?”
有些墨绿色的玉佩看起来有些陈旧,不值钱的模样。但仔细看,玉佩上的雕花却是异常玲珑多姿,像是一种什么不知名的花朵。
显然是,和柳容从小佩戴的玉佩,一模一样的……
柳容分明也是在看到它的瞬间扼住了呼吸。她将玉佩翻转过来,几个大字赫然入目:柳氏之子玲珑,康建二年三月初九。
第一零一话 牵扯
柳容的最后一次出外授曲,意外逢着一场大雨,却无意中好心救回了一名被雨淋湿而发起寒热的少年。然世事变幻永远比故事更精彩更曲折,令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的是,秋尽替少年换衣服时无意发现的玉佩,竟然与自己从小佩戴的一模一样!
苍蓝将玉佩翻转过来,他也忍不住凑近了去看,几乎是不敢用力呼吸。几个大字赫然入两人之目:柳氏之子玲珑,康建二年三月初九。
康建二年……柳容的那块玉佩上,刻写的是宣复三十年,是柳国上任君主在位的最后一年。待到那一年过去,柳国的皇位和江山便易了主,改年号为康建。
这个少年,究竟与自己有着怎样的牵系?柳容几乎按倷不住自己砰砰直跳的心,将视线又凝回床上少年的脸上。
仔细看看,少年与他长得还真有几分相似:一样是白皙的鹅蛋脸,纤长的羽睫与小巧的檀口。不,这也许不过是他的心理作用罢了。
柳容心中有些乱,苍蓝脑中也是思虑不断。这个叫玲珑的少年——现在她知道他的姓了,他的全名当是柳玲珑。难怪那一次在集市上,他说自己的娘亲不让他将名字告诉别人,更是不敢报出自己的姓氏。
谁不知道当今柳国的国君虽然年届四十,膝下子女成群,却唯独偏爱一个嫡主胜过其他皇子?柳国的十六嫡主柳玲珑,因为备受君宠而闻名世界,多年来更是招来求亲者无数,大都是各个国家的皇亲国戚,有意攀附这个集万千宠爱一身的皇子。
然柳女皇也精明得很,她怎会看不出他们的狼子野心,多不在自己的宝贝儿子身上?所以柳玲珑今年都十六了,妻家依然是没有着落。
那容儿和柳玲珑,又会是什么关系?兄弟?叔侄?就在这个时候,床上的少年发出一声极其微小的哼哼,柳容比她还快地冲到了床边,轻轻唤道:
“怎么样,你醒了?”
她知道,柳容的身世呼之欲出,他纠缠了多年的心结快要打开,此刻必然是说不出多么的焦急。
然柳玲珑仅仅是哼了一声,却没有睁开眼睛。苍蓝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告诉柳容,他越听越吃惊,甚至有些苍白了小脸。原以为,证明那个卖了他的娘不是他的亲娘就好,没想到他竟然还和柳国的皇宫扯上了关系!带着浮上心头的疑虑,两人焦急地等待了一天一夜,柳玲珑终于是醒来了。
如初生的小动物一般睁开迷茫的双眼,漆黑的眼珠子上似乎还蒙着一层雾气。绯红的脸蛋是因为风寒而染上的颜色,嘟起的嘴型好像是天生的,令人一看就心生怜惜的可爱模样。
“我,我这是在哪?”周围的环境显然不是熟悉的宫里,莫非,他像母皇说过的,“自己乱跑总有一天会被卖掉”那样,被卖给了有钱人家当小爷?
不要啊!想着,他的两只大眼睛弯成了两弯水塘。苍蓝看着他醒来,看着他瞬间丰富的表情变化,惊疑得一时之间不知是不是应该上前和他说话。
“你感觉怎么样?”倒是柳容,婀娜着飘到他的床前,轻轻坐下。
柳玲珑歪着脑袋想了一会,终于把眼前的柳容与那大雨天里和他搭话的年轻公子划上了等号。
“原来我不是被卖了啊!”他如释重负,“是你把我救回来的吗?”
他的声音清脆,眼神清澈,就像是不谙世事的孩童那般无暇。苍蓝静静旁观,有些不理解一个生长在皇宫的嫡主,还是女皇身边最受宠幸的嫡主,怎么可能还生得如此天真?究竟是他被保护得太好,还是他的演技太自然?
柳容点头:“是啊,那天雨停的时候,我见你已经发了寒热神志不清,于是便把你带回来了……你可昏睡了好久才醒的。”
“昏睡……”柳玲珑拍拍自己还很发胀的脑袋,小嘴自然地嘟成一个弧度,“你是说我昏睡……那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嗯,大概一天一夜吧。”
“哇,惨了!”柳玲珑也不管此刻身体究竟是怎么样了,挣扎着就要下床。本就是因为想念宫外的小吃,瞒着母皇偷偷出来的,这向失踪了这么久,母皇定然会以为他因为贪吃被人卖了,而把小吃摊子全扫荡了的!
那他以后想吃那些东西的时候,该去哪里才好?
柳容急了,一把拦住他:“你就这么走了?”
柳玲珑穿了一只鞋,抬头看他:“公子……还有什么事吗?”他不会现在改变主意,要把自己卖了吧!
柳容定了定心神,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来:“那这个,你也不要了吗?”
柳玲珑见自己的玉佩在他手上,忙欣喜地接过:“我的玉佩?又多一件事要谢谢你了。”
“我见这玉佩颇有特色,是你家的传家之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