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为我担心,你和孙嬷嬷的出路,我都安排好了,我给你们两人都准备了一笔钱,到时候我会求皇上给个恩典,让你们都出宫,你先跟着孙嬷嬷,她是我娘家的老人,她儿子是孙家的二管家,如今被当了知县的孙子接过去享福了,我托她帮物色一户好人家,若是你不愿,也可以自己决定去留……”
孙皇后一口气说了太多话,不由咳嗽起来。
莲心连忙为她顺气,泣道:“娘娘不要担心这些了,奴婢不走,奴婢生受娘娘大恩,哪儿也不去!”
“傻丫头!”孙皇后惨笑,“我自进宫之后,左右无一亲人,你与孙嬷嬷就是我的亲人,我怎么会在自己走后,还留下你们在这吃人的深宫里头……”
“娘娘说的什么话!”孙嬷嬷的声音响起,她从外头疾步走了进来,却小心翼翼不带起一丝风,以免皇后受惊。
“娘娘当务之急,是好好养病,旁的不要想太多,太医不是说了么,您忧思过重,这也是会加重病情的!莲心,快服侍娘娘把药喝下!”
莲心连忙端起药,试了试温度,再一勺一勺喂到孙皇后嘴里。
喝完药,孙皇后的脸色好看一些,但仍旧恹恹的没有精神,她怕自己一天比一天衰落,趁着精神还在的时候就开口道:“孙嬷嬷,劳你一件事。”
孙嬷嬷忙道:“娘娘请说。”
“你去帮我把皇上请来……”
孙嬷嬷先是一愣,而后大惊失色,她忽然明白了皇后的用意,这是要交代遗言了!
“娘娘不可……”
“去吧。”孙皇后说完,就疲惫地阖上眼睛,显然不想多说。
莲心扯了扯孙嬷嬷的衣袖,两人默默退出去。
“嬷嬷,您还是赶紧去请人吧,娘娘这样……”她顿了顿,“也不知道能还熬多久……”
孙嬷嬷呜咽:“我的娘娘,怎的这般命苦……”
莲心拭泪,打起精神:“嬷嬷,娘娘如心愿未了,我们更该为她做好一切才是,娘娘这样,孙老大人已经致仕,孙家在朝中没法说得上话,娘娘想托人也无处可托,咱们可得尽尽心力才是!”
孙家自从孙皇后的父亲致仕之后,家中再没有出过当官的,加上皇后无子,又是缠绵病榻,所谓人走茶凉,孙家自然也门庭冷落,除了孙老大人昔日门生偶尔还上门之外,一时竟再无人来往,孙家索性也闭门不出,上个月皇帝下旨,让皇后娘家的人进宫来探望皇后,来的是皇后的嫂子,对方也只能握着孙皇后的手相对流泪罢了,什么也做不了,徒增感伤。
“说得很是!”孙嬷嬷收拾心情,又整整仪容,“你在这里伺候着,我这就过去请陛下过来!”
赵容熙听说皇后请他过去,不是不讶异的,但他还是放下手中政务,跟着孙嬷嬷过来了。
发妻卧病在床,病势不轻,这个时候忽然说要见他,他怎么都要给这个面子。
其实皇后生病之后,他统共也没来过几次,一来是受不了这里古怪的味道,二来他跟皇后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两人自一开始就没有共同语言,到了如今,更是相对无言,徒增尴尬。珍贵药材倒是从来没有短过,然而太医也说了,皇后的病只怕棘手,虽然语焉不详,但他也可以猜出几分来,心中隐隐也有几分预见了。
一路到达长乐宫,不出意外,赵容熙被那股扑面而来的味道熏得微微皱眉,任由前头的人掀开重重帷幕,最后露出皇后那张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
帝后二人在此,其余人都默默退了出去。
“皇后,皇后!”连续几声没能让她清醒过来,赵容熙下意识喊了她的闺名:“淑慎?”
皇后的手指动了动。
淑慎二字来自《诗经》的《邶风》,终温且惠,淑慎其身,意思是赞美和勉励女子。孙家在给自己初生的女儿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想必也寄托了美好的愿望。淑慎这两个字一直伴随着少女长到十几岁入宫,从此再也没有人喊她淑慎,就连皇帝也只唤“皇后”或“梓童”。
久远的记忆仿佛从脑海中被唤醒,忽而仿佛时光回溯,自己还置身在孙家后花园那个秋千上,让侍女推到最高处然后高高荡起,鲜艳的裙摆随风飘扬,伴随着侍女的惊呼声和她欢快地笑声。微风轻拂在面上,似乎还能闻到墙外传来的花香,那是曾经无忧无虑的时光。
那会儿家里人在讨论皇帝将她赐婚与太子的事情,她听见了,少女春心萌动,还背地里去找母亲打听太子的品貌,在听说太子年少英俊,风姿不凡之后,羞红了脸跑回房,半晌之后平息了心情,拿起自己很少动过的针线,开始绣出上面的鸳鸯戏水。
她缓缓睁开眼,记忆中的容貌和床前的男人融合在一起,让她一时分辨不出是梦是真,喃喃开口:“三郎……”
赵容熙握住她瘦骨嶙峋的手。“是朕。”
不,不是你。
她记忆中的三郎,还是个俊俏的少年郎君,会对她笑,还会亲自给她画眉,妇唱夫随,鹣鲽情深,母亲与她说过,在皇家做媳妇,最要紧的是端庄大气,不要对太子殿下,未来的皇帝陛下投注太多感情,那只会让自己白白伤心。可她不信,这样温柔的三郎,怎么会是薄情冷酷的人?
当回忆逐渐模糊,眼前的容颜越发清晰起来,这个男人已过而立,唇上蓄起短须,威严日重,再也不是她记忆里熟悉的模样。
孙皇后轻轻叹了口气。
是的,母亲从来就没有说错,是她自己太痴了,方才铸成今日大错。
“多谢陛下前来看我,此番,我只怕不好,心中却有一二言,想与陛下说。”
赵容熙知道她这是在交代后事了,纵然与这皇后感情平平,仍不由得心下恻然:“你只管说,能办到的朕都会为你办到的。”
“娘家的事……有劳陛下多费心了,我父亲致仕之后,家中尚有长兄在地方为官,可那兄长性情为人,若是高官厚禄,只怕不适宜,还请陛下多看顾他一些,让他安安分分当个地方官,平安度日即可。”
孙皇后这兄长,论才学自然非庸人之姿,毕竟祖父是太子太傅,父亲还是内阁首辅,可当年他参加会试的时候,恰巧孙老大人是那一届的主考官,孙皇后兄长的卷子做得花团锦簇,原本取个三甲是不成问题的,可孙老大人为了避嫌,只将他取了二甲十五,由此错过了当上庶吉士的机会,而大梁有制,想进内阁,必须得是庶吉士出身。孙皇后那兄长从此性情大变,变得偏激不容人,心中更埋怨孙老大人和孙皇后,以致于连累他仕途不顺。
孙老大人嘴上不说,心里一直对这个独子有所愧疚,可那又能如何,当时的情形下,父亲是首辅,妹妹是皇后,如果取了他入三甲,就算他有真才实学,也要被全天下质疑,内阁首辅不能给人留下把柄,皇后名声更不能有瑕疵,只能委屈了自己的儿子,谁知道儿子性情偏狭,这么多年了竟是从来没有原谅过。
孙皇后特地交代,也是怕兄长将来出了什么事,她不在了,老父又退休了,孙家再没有人能保住他,在皇帝这里记个名,以后只要不是谋反,皇帝肯定会关照他的。
然而以兄长的性格,到京城当官,肯定会得罪人,与其这样还不如当个按察使或巡抚,一省首长,用不着看人脸色,自己作主的空间也更大。
果不其然,赵容熙点点头:“你放心,你那兄长,有朕在,不会委屈了他的。”
孙皇后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叹的是什么。“有陛下的保证,妾自然放心。”
只希望她去了之后,兄长能够明白过来,不要再因为陈年旧事而埋怨父亲,否则孙家除了他,也再无人可倚靠了。
“妾自韶华之年嫁给陛下,迄今已有十余年,寻常百姓家的媳妇,尽心侍奉公婆,诞育子嗣,方为孝道,可妾身为皇后,却没能为陛下留下一儿半女,实是不忠不孝,陛下心头,可还怨我呢?”
赵容熙看着她已经瘦得不成人形的容颜,回想起当年大婚时那个羞涩清秀的少女,心下一酸,不由长叹一声:“朕何曾怪过你,这些年你战战兢兢,贞静持躬,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你好好养病,等大好了,朕便从宗室中择一子,抱到你膝下抚养。”
孙皇后笑了笑,不置可否:“陛下有这份心,妾就满足了。”
当初为了这件事,帝后几乎闹翻,想也知道,皇帝这只是在安抚她罢了,要真等到她大好,只怕皇帝又要反悔了,这大梁开国,就没有过宫中嫔妃抱养宗室子女的事情来,更何况是皇后。
“妾还有一事相托……孙嬷嬷和莲心,跟了我多年,一直忠心耿耿,我不忍见她们终老深宫,待我走后,陛下便让她们出宫罢。”
这不是什么大事,赵容熙点点头,“朕答应你。”
“还有一个匣子,里头……”孙皇后说的话有点多,渐渐吃力起来,精神也有点涣散。“里头有些东西,要交给陛下,等妾走了,孙嬷嬷自会……”
后面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赵容熙凑近去听,也听不大清楚。
皇后的眼睛已经阖上,显然是又昏睡过去了。
赵容熙又看了她好一会儿,见她没有醒,这才给她掖好被子,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莲心和孙嬷嬷一直在外头候着,见皇帝出来,心忧主子病势,脸上不免带上焦急之色。
“你们是忠心的,好好照顾皇后,她睡过去了。”赵容熙道。
二人连忙低头应是,再抬起头时,御驾已经走远了。
☆、宫闱秘闻
从长乐宫出来,赵容熙有些心神不宁,与下午与朝臣议政时也心不在焉,甚至晚上严平海将牌子呈上来的时候,他也没有兴致去翻,索性宿在勤政殿,心头总有股不祥的预感萦绕不去。
果不其然,下半夜的时候,皇帝方才上床,就听到宫人来报,说皇后不好了。
他赶过去的时候,皇后刚刚没了呼吸,床边围了一群人在嘤嘤哭泣。
走近一看,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