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这一行,会从日常生活的任何地方取材喔。』
『学姊果然够狠……』
今年春天,加藤、诗羽学姊和我三个人第一次聚首的汉堡店。
去年秋天我们俩常坐的,能一览站前公园的窗边座位。
然而,在那里,也看不见那个作家眼神困倦地熬了整夜,明明知道有客人等着要坐,却丝毫没有离席迹象、还不停敲起键盘的倩影。
……冷静回想起来,包括话题始终说不完的我,我们俩应该让旁人困扰到极点吧。
※ ※ ※
刚抵达时,站前公园里那座宛如宣告着夏天来到,而汹涌喷出水柱的喷水池,不知不觉中已经停了。
看向时钟,时间将近十一点。
电车班次大幅减少,车站走出的行人也变得稀疏,几乎没有人要进车站。
我坐在公园长椅,茫然地望着变得那般冷清的车站出入口。
来这里以后过了几小时,我找遍所有想得到的地方却依然没有下落,能想出的手段只剩当场拦截准备搭电车回去的学姊。
距离末班车,只剩三个班次。
不搭上其中一班车,我也回不去。
在那之前要是拦不到人,今天就只能放弃了。
冷静想想,根本没什么好着急的。
顶多一天,最多也就两天见不到面。
这应该是星期一跑一趟学姊教室,谈两句就能解决的问题。
……可是直到前阵子,我们之间还横跨着一道三个月以上没见面、也没讲话的历史。
彼此没有立刻道歉、没有和好,才会造成那么深的隔阂,这些我仍然记得。
相识的夏天。
长谈的秋天。
还有,一度分袂的冬天。
是的,那天不出所料地下着雪……先不管到底什么不出所料。
『这我不能读啦……』
『没关系喔,我不认为你会泄密,也得到编辑允许了。』
『何必那样……我不想知道剧情。』
『可是我希望在书上市前,让你先读。』
『为什么?』
『因为,我希望内容可以得到你的认同。伦也学弟。』
『所以说,何必要我……』
『…………』
『只要最后一集在书店顺利上架,我绝对会买,要多少感想我都肯讲。而且,不管剧情怎么发展,是学姊写的我都认同。』
『那只算盲目追随而已,不是吗?我想要的并不是那种感想。』
『要不然,学姊想从我这里追求什么……?』
『等你读过……也许就会懂了。』
『你说「也许」……要懂什么?』
『从这个结局,你能感觉到什么……并且,想做出什么样的答覆。』
『…………』
『……我再问你一次喔。摆在这里的最后一章初稿,你说什么都不肯读吗?』
『……我拒绝。』
『……!』
『因为,我无法对这部作品负责。』
『为什么……?』
『…………』
『你……什么话都不肯说?』
『……唔!不说学姊就不懂吗?』
『咦……?』
『那当然是因为,我迷这部作品迷得不得了啊!』
可以先读最后一集并且挑问题……
那对书迷来说,简直是夸张得离谱的特权。
然而,我将学姊的心意,连同她提出的要求一起拒绝了。
我心里也有不想读最后一章的念头。
我希望能永远接触到《恋爱节拍器》这部作品。
但是既然那无法实现,至少故事的结局,我想在真正完结的那一天再迎接。
我想接纳作品里毫无杂质的讯息,纯粹地受其摆布。
不过,我身为书迷的心意,到最后还是没有传到诗羽学姊心里。
那从她之后的表情和态度,也表露得很明显。
而那个时候,霞诗子身为作家的心意,到最后同样没有传达到我心里吧。
那从我至今仍留在心里的这块疙瘩来看,也是显而易见。
后来没过多久,《恋爱节拍器》完结了。
和直人结成正果的,是从第二集才登场,理应属于第二女主角的真唯。
以故事而言显得意外;以人气而言倒显得妥当的那个结局,到现在仍在部分书迷间引起激烈争辩。
※ ※ ※
然后时间一路流逝,站前的时钟指向十一点四〇分。
结果在那段期间,走进车站的行人不到五十个,当中没有一个是留着黑长发且脸带困意的美女。
电车班次依然稀少,但已有两班搁下我而发车,只剩末班车还停在月台。
「回家吧……」
叹息的同时,我挤出好久没发声的嗓音。
于是,仿佛被自己催促的我从长椅站起,缓缓走向车站验票口。
结果我花了那么多时间,却一无成果地带着浑身的徒劳感踏上归途。
依然做什么都半途而废、依然带给许多人麻烦、依然没有下一周的具体计划,只能郁郁寡欢地度周这个周末……
『那么,我们在这边道别吧。』
『最后一集,你要期待喔。』
『再见,「伦理」同学。』
「……啊。」
穿过验票口时,半年前道别时的问候忽然从我脑海闪过。
那是学姊对我的称呼,从,「伦也」变成「伦理」的瞬间……
从公园走到验票口的路上,只要稍微绕一点路……
「啊……啊……!」
那个地方的景像在脑海里重现,霎时间,我已经转身从验票口全力冲向车站外了。
万一扑空就会错过末班车。
万一学姊真的在那里,我也不清楚该怎么找人。
那些琐碎的问题,早从我脑袋消失得干净溜溜了。
「她在……」
是我不顾后果的行动,终于博取到神明同情吗……?
太过轻易地,让我找到了对方。
「她在……!」
隔着玻璃窗,是留了一头乌亮长发的那道背影。
从车站步行到那里要三分钟。在站前大楼中耸立得最高;这附近最高级的住宿设施。
『欸。』
『什么事?』
『今天,你要不要在这过夜?』
『现……现在别开那种玩笑啦,学姊!』
和合杰佛逊饭店。
曾留下许多不堪,让人实在无法待下去,受到封印的记忆沉眠之地。
然而不出我所料,今天,在那回忆中的地点、在那间位于大厅的咖啡馆……
诗羽学姊,她人就在那里。
「学姊!诗羽学姊!」
我用力敲着玻璃窗,大声呼唤学姊的名字。
那道背影我绝对不会看错。
再说,纵使是我看错,现在也根本没有犹豫的理由。
「学姊~~~~!」
叩叩叩!叩叩叩叩!
我那超脱常轨的行动,让咖啡馆里的众人同时转头看向我这里……
然后只有坐在内侧客席的黑长发的她,才看我这里一眼,就立刻装成互不认识,将脸别过去了。
太过分了啦,学姊……
※ ※ ※
「欸,伦理同学。」
「什……什么事……?」
「我希望你去死耶,现在马上。」
「我拚命赶路又不要命地找人,你却这么冷淡?」
饭店附设咖啡馆的座席。
在旁人充满好奇地用目光硬生生扎来的环境下,我被学姊赏以超冷酷视线。
她那轻蔑的眼神,简直把我当成「与他人妻子有染以后,又和那家的女儿相好,想抛弃姘头却让对方恼羞成怒地逼女儿下嫁别的男人,所以就心有不甘地强闯结婚典礼劫亲的狼心狗肺男」。太过分了。(注:影射1967年的经典美国名片《毕业生》当中的情节)
「从根本来说,你要是没做那种丢脸的举动,正正常常地从自动门进来,我应该就不会对你这么冷漠。」
「呃,想到之前付出的辛劳非同小可,我总觉得不表演成那样好像划不来。」
「看自己有多辛苦,你就会要求别人陪着玩丢脸程度成正比的把戏?每次吗?」
「没有,我也觉得很不好意思喔。」
「那你更不应该弄那些意味不明的花样。」
嗯,有理。只要冷静下来思考,我也会全面支持诗羽学姊。
所以我很希望可以在发现你之前就被点醒。虽然我知道没办法。
「话说回来,我找了好久……想得到的地万几乎都找过了,却每次都落空。」
「我来这座街上时,都是在这里投宿。我以为你也知道那一点就是了。」
呃,那件事我知道,可是就有些杂七杂八的往事刻划在深层心理,不让我想起这间饭店……这话我也说不出口。
「呃,那个……基本上手机要是拨通就不会发生这种事啦!」
「那又没办法。我从傍晚就一直在讨论工作啊。还不都是因为……」
说着,当诗羽学姊有些倦怠地瞥向自己旁边的瞬间……
「欸,小诗小诗,快点帮我介绍嘛!他就是TAKI小弟吧?」
有阵音量压低,却又情绪兴奋的澄澈嗓音,提起我那只有身边亲友才知道的网路代号。
「……啰嗦耶,你安静一点啦,町田小姐。」
「……学姊?」
同时,语气如脸色般倦怠,精神年龄却显得比平时更接近肉体年龄(年幼)的诗羽学姊,缓缓地拦住了对方的话。
没错,诗羽学姊这一桌,其实从最初就有客人先到了。
递来我眼前的名片上,写著作战目的和ID……不是,所属公司行号和姓名是这么写的:
不死川书店股份有限公司
不死川Fantasitic文库编辑部
町田苑子
以出版社编辑来说算罕见的,从上到下笔挺俐落的黑色套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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