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声巨大的声响中,女人倒在了床上。她被绑住两手的绳子拉扯着,掉落而下。此时,少女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要给这名娇小的女士绑上如此不合的粗麻绳。
注意到手腕上正在不断流淌着血液,她慌忙压住了伤口,脸色苍白地后退了几步。一名杂工淡然地说道,
「没事。不是会传染的疾病。我们也全都被咬过好几次了。」
「到、到底是什么……?」
「不是病。只是,她生来……就是狼。她是这种血统的后代。你也有听说过吧。中世纪时,栖息于东欧的森林深处的“寂静的灰狼”。这就是它们的末路。时光流逝,那不可思议的力量虽然也减弱了许多……」
然后,他一脸厌恶地俯视着正在笼子里睡觉的婴儿。
「总而言之,狼崽也平安诞生了。这只母狼已经没用了。据侯爵大人说,她在小时候杀了生活的村子里的村长,是一名被永久流放的罪人。」
「罪人……狼……」
「因为刚才那幅画的恶作剧,侯爵大人命令说“继续将母狼留在这很不妙,得立即转移”。好了,要带走了。不用换衣服了。就这样……」
他用铺在稻草床上的,因为脏污而呈现灰色的棉质床单粗暴地将女人包了起来。惊人的是,为了搬运这名女子,竟然需要三名大个又强壮的杂工。即使如此女人也如同野兽一般嘶吼、挣扎着,传来了数次从石阶上滚落或是杂工被打倒的声音
被留在房间中,头上卷着金发、睫毛纤长的可爱婴儿一无所知地闭着双眼沉眠着。
女仆惊恐地偷看着她的睡颜。
(灰狼的后代……危险的婴儿……但是,就现在看来,与自家弟弟妹妹们生下来时并没有什么不同。看上去就是一个人类的孩子……)
风猛烈地吹过。
啪嗒啪嗒……它发出了仿佛从过去传来的不安又寂寞的声音,吹动了少女那沉重的裙摆。
——然后,那天晚上。
有人入侵了石塔,城内在大半夜再度骚动了起来。拿着火把的杂工们在城中巡逻,为了警备而重重环绕住了石塔。
被吵醒后,她与其他女仆一起来到了走廊上后,被女仆长斥责了。她们对视了一眼,仍然悄悄地溜出去探险,也不知是从城内还是森林中,传来了悲伤又怨恨的、令人印象深刻的野兽的咆哮声。
「是狼。」
女仆同伴惊恐地说道。
「是吗?」
「在我的村子的附近,一到春天就经常跑出来。那是狼的叫声。不过还真是悲伤的叫声。一定是失去了同伴吧。我至今为止从没听过如此悲伤的叫声。」
因为害怕而回到了寝室中,但是又因为在意,而悄悄地从窗户偷看着外面。这时,她仿佛看见了一头不知什么东西在黑暗中跑过,它的红发仿佛鬃毛一般摇晃着。
——侵入者平安地离开,平稳再次降临之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
而那名女仆,则是在母狼离去后,被任命为照顾谜之婴儿的一人。然后,即使害怕,她仍然每晚都抱着各式东西攀登着石塔。
但是,这又是别的故事了……
3
吱吱吱吱……
不知从哪儿传来了小鸟的叫声。
听着那仿佛歌唱一般的明朗的声音,一弥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在两人的眼前,又一弥牺牲自我严选而出的甜美好吃的南国的水果,被剥了皮,如同金字塔一般堆积着。维多利加伸出了手去,像小孩子一般一个劲地吃着。
「也就是说,柯蒂丽亚自布洛瓦城的石塔中消失,只有刚出生的你被留了下来,是这样吧。」
「……」
「你嘴巴里塞太多东西了。吃完一个后,再吃第二个。」
「呜呣……唔……吵死了……!就是这样……!」
「第一句话是对我那有益的建议的回答,第二句是回答我的问题吗?真是,你总是这样……」
「呜呣……」
「那么,那名女仆在那之后,直到你被送到圣玛格丽特学园为止的十三年间,一直都陪着你咯。她叫什么?是什么样的人?还听过些什么吗?」
「呜呣……不,什么都不知道。」
「也就是说,你连那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吗?」
「……嗯。」
维多利加突然仿佛对所有的一切都关闭了心房一般,眼瞳的绿色越发地冰冷浓郁了。
然后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一弥悄悄地仰视着天花板上那庄严的宗教画。
画着该隐与亚伯的巨大的画。还有半人半兽的黑色可怕的男子,与展开大红色的翅膀、自头顶向他逼近的少年。
在那旁边,还有一张描绘着展开了光芒耀眼的银色羽翼,仿佛想要将自己隐藏起来一般背对着这边,纤细的肩膀在羽翼下颤抖着的,如同孩童般的天使。看不到他的脸。他的样子也只是从云层与翅膀的深处若隐若现。仿佛是腼腆的、在其娇小的胸怀中怀抱着过重的恐怖与谜团的他,待在那与世界毫无接点的地方,只能梦想着终有一日能够找到充斥着爱与温暖的场所一般……
(维多利加在那之后,直到十二岁为止一直都待在那座塔中啊。)
一弥再度确认了这一点后,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所以说,她从来没有过与像现在跟我在一起时一样,喋喋不休地说话,与人一起吃点心啊。像现在这样一点一点变化着的维多利加,那名女仆并不知道吧。)
那个人现在也在担心着这只小小的灰狼吗。
还是说,因为终于能从恐怖的指责中解放出来而感到放心,正在虔诚地向神祈祷着那只邪恶的生物再也不要回来呢。
这又是别的故事了。是一弥永远无法得知的,在遥远的森林那段发生的事——
「怎么了,久城。无聊的脸显得更加无聊了。」
「哈。」
一弥这才发现,维多利加正怀疑地盯着他。
不知何时,本应是鼓鼓地堆成金字塔型的……水果山已经消失了。然后,仿佛是在简单明了地表示它们已经全被收到了这里一般,维多利加正在重重地揉着她那被娟质蕾丝与花边长裙优雅地覆盖的小肚子。
紫色的戒指闪烁着,上下不断移动着。
一弥吃了一惊,
「难道你全都吃了?你肚子没事吧?」
「不要用那愈发无聊的表情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维多利加虽然一脸痛苦,但仍然虚张声势道。
「你,我可是欧洲最后并且最大的智慧,有着“披着毛皮的哲学家”的异名,高傲的灰狼一族的后代啊。因为吃了太多好吃的水果而感到痛苦、动不了这种事,你,真的觉得会发生在野兽的身上吗。」
「……但是,你现在,看上去很痛苦。」
一弥怀疑地斜眼看着她,问道。
「而且,维多利加。你啊,就算你是高傲的灰狼。比起说是野生的,倒不如说是被人类饲养即将满十五年的,标准的家狼,不,应该是图书馆狼……咦,你是想踢我吗?想像刚才那样踢我的脚踝,却因为肚子的关系,而做不了大动作吧?维多利加,你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哦。到底怎么了……」
「是对你的愤怒,与肚子的异样。」
「哎,是对我的愤怒而变红,然后又因为肚子不舒服而变白,所以才这样飞快地反复着吗?你有时候真的很笨呢。啊哈哈。耶,因为不能动,所以即使生气也踢不到我!耶、耶……好、好痛!」
被怒上心头的维多利加用巨大的盘子的一角重重地集中了脑袋边缘的一弥终于注意到了,即使她不能动,还是可以用手臂这件事,终于停止戏弄她。
然后,两人都沉默了下来,几乎同时呼出了一口气,抬头看向了天花板。
在多幅宗教画中描绘的遥远过去的男子与女子们,互相争斗着、憎恨着彼此、战斗着,即使如此依然渴求着彼此,存在于那里。
名为人类的演员,名为国家的舞台,不断变换着名为时代的上演事件,毫不厌烦地不断重演着,神话般的、同时再也无法挽回的悲剧。无数的眼泪、离别,还有时而上演的爱与再会。
在这里的两人,也是……
这时,一阵微风温柔地吹拂而过。
「吃饱了的话,来。差不多该回去了。」
一弥明快地说道。
「唔,就半吊子秀才来说,这是个不错的提案。」
落落大方地点了点头,维多利加拼命想站起来,在原地慌乱地摆动着手脚。
这次一弥没有嘲笑她,而是自然地伸出手去帮她起身。维多利加也没有在生气了。
然后两人牵着手,慢慢地走了出去。
吱吱吱……
小鸟又如同歌唱一般鸣叫道。
棕榈叶在风中摇摆着,发出了干脆的声音。
终于,两人用不同的方法降落到了遥远的地面上,空无一人的植物园的天花板近旁,巨大的亚热带的鸟闪动着那七色的翅膀,慢慢地盘旋了起来。
风中依然带着甜味,并且温暖。
季节、与外界的争斗、危险的命运,与这一切都毫无瓜葛的地方。在过去,传说中国王为了与秘密情人幽会而造出的、小小的无限的乐园。
悄悄地隐藏于圣玛格丽特学园最上层的秘密的植物园,仿佛在静静地等待着主人的来访一般,在甜美的微风中轻轻摇晃着。
4
两年前。
一九二二年的冬天——
攀升至西方天空的雪白的月亮,将布洛瓦城的尖塔,打开的窗户、大门映照得如同不吉的黑白木版画一般。
光秃秃的山毛榉那铜色的纤细树枝在寒风中摇摆着。
黑暗正在一刻又一刻地逼近着,在城堡的周围,穿着制服的女仆、厨师、杂工与管家们,几乎所有的佣人都站在那里,颤抖着仰望着石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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