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病!”朝夕骂了句,背过身。
“我是神经好不好,只要你肯回去,我当一辈子神经都没问题。”樊疏桐从来没有用这种有些低三下四的语气跟她说过话,显得还很不适应,嗫嚅着说,“可是如果你不回去,连波就要成神经了,你没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神魂颠倒的,一天到晚不说话,把自己关在你房间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朝夕背转身侧过脸,目光探究地在他脸上扫来扫去,素来敏感的神经这时又发作了,她愣了会儿神,嘴角牵出一丝冷笑:“我明白了,你不是因为我搬出来而要我回去,而是因为连波,你不忍|奇|心看他那么|书|伤心,就来这儿找我。你当我什么?我又不是万金油,包治百病,连波早晚要面对这样的现实,我能治得了他吗?你太抬举我了吧,我受之有愧!”
“朝夕,能不能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樊疏桐忍着脾气,心里又烦躁得要命,掏出烟盒点上一根,甩着火柴梗说,“我是对你有些误会,这会儿不就想明白了嘛,你跟连波很般配,我们家的人都喜欢你,你嫁谁不是嫁呢?当然你现在年纪还小,谈这个还为时过早,不过连波是个实诚人,这个你也知道,将来你跟了他会幸福的,你幸福他自然也幸福,我又为什么要阻拦呢?”
“你想明白了?”
“是,想明白了。”
“可我不乐意!我还只有十八岁,谁知道以后是什么情况,我跟连波是没可能的,既如此何必让他陷进去,长痛不如短痛。”
“为什么没有可能?”
“你说呢?”朝夕仰着头,咬紧了嘴唇,咽下心里泛上的苦涩和绝望,那双警觉的受伤的黑眼睛,灼灼闪闪地直视着樊疏桐,“你觉得我配得上他吗?他那么要求完美的一个人,会接受一个灵魂残缺身体蒙污的妻子吗?我不想他将来后悔,不想以这样可耻的欺骗获得跟他的婚姻,我再无耻,在连波面前总还有最后的自尊,你明不明白?如果你们一定要撮合我们,可以,我会在婚前说出所有的事情,背着秘密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的,如果他不介意我就和他结婚,如果他接受不了,那就算了,你说我可以这么做吗?我能够这样做吗?那件事说出来真的没有关系吗?你现在就给我表个态,我马上跟你回去……”
樊疏桐目瞪口呆,朝夕的话准确无误地刺到了他的软肋,是啊,他怎么可以忽略这个问题?这完全是他一相情愿,他以为这样做可以安抚受伤的连波,让朝夕不再那么恨他,让那不堪的往事渐渐淡去。可是已经发生的事情会随时间淡去吗?他们两个背负着的这个天大的秘密,能蒙蔽得了一世吗?
他眼中的光芒渐渐暗淡,颓然地低下头:“朝夕……”他吃力地呼吸,吃力地吐出每一个字,声音轻得仿佛梦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们都陷在这样的黑暗里,两年了,受尽折磨,我想出来,你不想吗?
说着他抬起头,神情忧郁地望着天空,几朵白云,在深邃的天空静静地悬着,仿佛他的神思已经飞去那云上,他像是在跟那白云说话,目光透着无尽的虚空,心里的话慢慢地流淌出来:“我们都是无心的……犯了那样的错,谁都有做错事的时候,我们自己都不原谅自己,如何祈求别人原谅?就比如我们如果自己都不爱自己,如何去爱别人?我也是听了连波讲了他从前的事,受到的启发,他也做过错事,也犯下过罪,但他却一直积极地活着,爱自己也爱每一个人,用爱来救赎自己,所以他也能得到别人的爱,不说我们自家人,大院里谁不喜欢连波谁不夸他?朝夕,我们缺失的爱不是要靠别人给予的,要靠我们自己去寻找,去感悟,你还这么年轻,上了大学人生就掀开新的一页,在爱的包围中生活不好吗?一定要恨死自己也恨死别人吗?其实回过头来想,恨来恨去的,一点意思都没有,你觉得有意思吗?”
朝夕听着他的话,下巴哆嗦起来,长长的睫毛蒙上一层水雾。
樊疏桐重新把目光投向她,怅然地看了几秒钟,丢下烟头用脚踩灭:“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如果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说,只要可以……让你不再那么恨,我怎么做都可以。朝夕,对不起。”
这么说着,他犹自哀怜地望着她,目光中有一种诚实的哀伤,像是受了伤的小猫和小狗,祈求有人来医治他的伤口。
眼泪一串串地从朝夕的脸上滚落下来。
他的表情,使朝夕心里某根执拗的弦,“嘣”的一下子就断了,她一直对他充满戒心,每次面对他,她就会竖起全身的刺。可就是刚才那么一会儿,那根紧绷的弦就断了,她的目光幽幽地在空中飘散着,不知道接下来该作如何反应。继续用最刻薄的话辱骂他?还是扭头就走,置之不理?
可是不容她反应,樊疏桐已经转身走了。他的背影在空旷的操场上显得格外孤独,仿佛这世界就剩了他一人,在孤独地行走。
她也一样,未来她也将孤独地行走于这世上。
朝夕高考的头天,刚好是樊疏桐的生日,寇海他们老早就嚷嚷着要给他庆生,他原本提不起精神,可是一大早的,寇海就上门来骚扰了,说已经在喀秋莎定了位置,非去不可,不去他就叫人把坦克开进院子。
“滚!”樊疏桐当时刚从床上起来,气得直骂,“开进我家院子?攻打司令部?我靠,我不收拾你,我爹也会拿大炮轰走你,都无法无天了你!”
一边说着他一边下楼,没好脸色。
寇海哈哈大笑,跟餐厅正在用早餐的樊世荣说:“樊伯伯,我可没想要攻打司令部啊,我顶多是来助阵的。”
樊世荣一向喜欢寇海,乐呵呵地招呼他:“吃早餐没有,没吃就一起吃吧。”说着还不忘问他,“你助什么阵啊?”
寇海指着下了楼的樊疏桐:“帮您收拾这坏小子!”
樊世荣嘴里嚼着咸菜,根本不朝樊疏桐看,夹起一根油条自言自语:“会有人收拾他的,轮不上你。”
樊疏桐本来要给寇海两下子,这会儿也只能赔着笑:“爹,我已经被你收拾得可以了。”
“是吗?”樊世荣面无表情盯了他一眼,哼了声,“你的本事大得很呢,我怎么收拾得了你?”
“您是司令啊,收拾我还不跟收拾棵白菜一样,想当年鬼子对您是闻风丧胆,儿子算什么啊……”樊疏桐不仅脸皮厚过城墙,还很会拍马屁,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樊世荣跟儿子也有些话讲了,尽管大多数时候没什么好话。
没办法,这小子成天在跟前晃,樊世荣在客厅看电视,他就在旁边唧唧歪歪没个歇停,老头子喜欢看战争老片,什么《地道战》《铁道游击队》,百看不厌,樊疏桐就故意说错话,说鬼子肯定不会这个时候进攻、这人看着就像个叛徒云云。樊世荣开始不理他,由他瞎说,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就骂他书读□里去了,这都不懂,这叫诱敌深入,那叫迂回战术云云,樊疏桐故意跟老子争执,他越争樊世荣就越要纠正儿子的错误,就这样父子俩终于搭上了话。
搭上话就好说了,樊疏桐没事就往老头子的书房里钻,跟着一起研究军事地图,请教这请教那的,樊世荣不理他都不行,自然又骂他狗屁都不懂,一边骂一边又还是解释给他听;每逢周末,他只要没事就跟着老头子出门,樊世荣跟寇振洲经常在闲暇时下下棋,他就在旁边观战,有时候还跟老头子对弈,还非赢了老头子不可,因为他知道他爹这辈子最不肯认输,无论是过去在战场上还是现在在棋盘上,输了,下回也要扳回来。果然,每次他爹输了棋,回家就要跟儿子再较高低,常常下棋下到月亮西沉,一来二去的,父子俩没话也会有话说了。
这会儿,樊疏桐一边啃油条一边拍老子马屁,两不误。偏偏樊世荣还很受用,嘴上是没什么好话,但肯跟儿子说话,这就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毕竟是父子,血脉相连,父子间没有真正的仇恨,只要儿子肯放低姿态,老子还能记一辈子不成?樊疏桐是很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他对他爹一直很有耐心,而且是超级有耐心,一天到晚像个影子似的跟着他爹,时间长了,他爹也就习惯了。
最明显的表现,有时候樊疏桐因为在外面忙回家晚了,樊世荣还会等他一起吃饭,当然不会直接说等儿子回来吃,而是跟珍姨说:“我还不饿呢,过会儿再说。”而哪天如果樊疏桐有事没跟着他出门,樊世荣还有些不习惯,会骂儿子一天到晚就知道花天酒地,正经事不做。跟樊世荣对儿子的马屁很受用一样,樊疏桐对老子的骂也是非常受用的,他乐意被爹骂,宁愿被爹骂,那骂声里分明是浓浓的骨肉情啊。
比如樊疏桐吃完早餐跟着寇海出门的时候,樊世荣又骂他:“外面的饭菜就那么好吃?腐败!我看你们腐败到什么时候!”
樊疏桐脑子多好使啊,他知道他爹是怪他不在家吃饭,因为今天是他生日,老头子当着他的面一个字都没提过,可是珍姨却早早就买了很多菜回来,自己拎不动,还是叫警卫去菜场帮着拎回来的。老头子没吩咐,警卫敢去帮珍姨拎菜?
“爹,我晚上回来吃饭,就中午腐败一下子。”樊疏桐扯着嗓门在院子里喊上了,寇海拍着他的肩膀笑得前仰后合。
“ 真不是个东西!”樊疏桐听到老头子还在屋里骂。
樊疏桐干脆跳起来喊了:“那也是——你——生——的——”
“孽子!”樊世荣自然是听到了,狠狠甩下筷子,“不吃了!”
这个时候连波洗漱完从楼上下来了,笑道:“爸,哥说得没错,他本来就是你生的。”说着进餐厅拿起包子就啃上了,“哥可有孝心了,昨天晚上还跟我说,他今天会去祭拜阿姨,说他的生日就是娘的受难日,他记着呢。”
“哟,真的啊?”珍姨端着一碗稀饭出来,又惊又喜。
“可不是,哥过去是不懂事,年纪小嘛,现在长大了自然就明白父母的不易了,爸,你要不信我可以拿哥的钱包给你看,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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