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舒适的感觉。
既然得不到生母的爱,又失去了相良良晴。
干脆就这么永远依赖久秀。
即使如此——
撕心裂肺般的悲伤仍然没有消失。
因为——
这个世界果然才是现实世界。
没过多久,被久秀抱在怀里的信奈,便在朦胧的内心深处隐约察觉到这一点。
「……前田犬千代,从水坂峠回来了。」
曲直濑贝尔休和宁宁,带着突然从水坂崃返回京都的犬千代进入信奈的寝室。
「……犬千代……?你去哪里了……?十兵卫她们呢?猴子呢……」
刚苏醒的信奈还不知道织田军目前面临的状况。
犬千代简短扼要地说明了在信奈昏睡时发生的事情。
浅井朝仓军在若狭街道的进军,被相良良晴的殿后部队阻挡,于是改从琵琶湖畔的西近江街道逼近京都,目前正驻扎在睿山上的事情。
狙击信奈的犯人也躲进睿山的事情。
柴田胜家和丹羽长秀率领返京的织田军包围教山,却因为灵山禁止女性进入的规定,迟迟无法展开攻击的事情。
在伊势率领分支部队的泷川一益和镇守美浓尾张的斋藤道三,都因为反织田势力的蜂起无法轻举妄动的事情。
「……猴子呢?猴子和十兵卫在哪里?在哪里?犬千代?」
目光涣散的信奈不断重复这个问题。
「……犬千代?猴子平安无事对吧?还有,十兵卫到哪里去了?」
犬千代、曲直濑贝尔休以及宁宁,都不敢对虚弱的信奈说出实情。
告知信奈实情的人是松永久秀。
「请再喝一碗药吧。」
为了预防信奈崩溃,久秀又端了一碗浓度更高的药让信奈喝下。
「弹正,那该不会是……万万不可啊,让信奈大人喝下药性如此猛烈的药……万一中毒的话该怎么办?」
「请你闭上嘴,老爷子。」
原本想制止久秀的曲直濑贝尔休,被久秀锐利的眼神一瞪,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我只是想让信奈大人放轻松而已。信奈大人?」
「……什么事……弹正……?」
「听说相良良晴遭到若狭的阴阳师,土御门久修率领的式神部队袭击,落到粉身碎骨的下场,连根骨头部不剩,前去营救相良良晴的明智光秀,也掉进了土御门制造出来的大地裂缝里,最后下落不明,多半也已经丧命了。」
「……这……这样啊。」
信奈两眼无神,微微点了点头。
久秀用手指轻抚信奈的脸颊。
「弹正,一直待在这个房间里的你,是怎么得知这个消息的?」曲直濑贝尔休诧异地发问,久秀则是面带微笑回答:「我的傀儡是很方便的耳目。」
看在现在的信奈眼中,
一切都是那么虚无飘渺。
这个世界才是梦境……一定是这样没错……
真正的我其实正在众人的围绕下,和猴子举行婚礼……不对,谁要嫁给那种色猴子。贵为尾张公主的我,为什么非得为猴子生孩子不可啊。
「……公主大人,清醒过来。公主大人不振作起来的话,织田家会毁灭的。」
犬千代向前探出身子。
哎呀……?莫非……这个犬千代……是真的?
神智不清的信奈对眼前身形摇摆不定的犬千代发问:
「……犬千代……是你吗……?」
下定决心亲口说出真相的犬千代点了点头。
「……我亲眼……看见了……良晴,死了,恐怕光秀也是。」
信奈的眼角依稀瞄到宁宁趴在榻榻米上哇哇大哭的身影。
「……哥哥大人……哥哥大人……宁宁多么想代替哥哥大人受死……!宁宁明明那么诚心向神明佛祖和猫神大人祈求……!」
崩坏了。
信奈内心的某种东西崩坏了,悲伤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涌上心头的是——
愤怒。
即使将自身燃烧殆尽也不会熄灭的强烈怒火。
「呵呵呵呵,可恨的土御门久修好像进入睿山,和浅井朝仓军会合了。您打算怎么做呢,信奈大人?」
「……进攻……睿山……」
要是做出那种会遭天谴的事情,全日本所有的佛门宗派都会与织田家为敌!曲直濑贝尔休紧张得大叫,不过松永久秀却在信奈耳边煽风点火。
「信奈大人,睿山虽然号称镇守京都鬼门的灵山,实际上却是扰乱京都的元凶。他们不但率领僧兵忤逆司掌日本神只事宜的御所,在南北朝动乱时期还与统治京都的足利将军家作对,近年来也有与法华宗争斗使京都陷入火海的纪录。小时候的我就是在那次的战火中失去家人和朋友。成天把『女人不净』挂在嘴边,实际上却放任那些宛如饿狼般的僧兵们为非作歹——」
信奈的双眼逐渐恢复生气。
不过在她眼中闪烁的光辉——
那是无法饶恕标榜正义却行事不正的伪善者——第六天魔王充满愤怒的光辉。
「信奈大人,该怎么处置睿山的酒肉和尚呢?呵呵。」
信奈点了点头。
「……放火烧死他们。」
慢着,就算是战争也该给人留余地——曲直濑贝尔休试图跟久秀讲道理。
不过——
「个性正直的好色老爷子是不会明白的。对那些男人来说,佛法只不过是能让他们恣意妄为的挡箭牌罢了,所有的宗教说穿了都是伪善,无论是睿山的僧兵还是奈良的僧兵,骨子里全都是一个样子,就连南蛮的天主教也不例外。任何宗教都是为了欺骗善良的信徒、为了让坏蛋们中饱私囊才存在的——假如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佛的话,相良良晴和明智光秀就不会因为浅井久政那种庸才的背叛,落到惨死的下场了。」
久秀的一番话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信奈忘记腹部的疼痛突然站起身。
意识仍然朦胧不清。
房间的景象不停旋转。
身体使不上半点力气。
只有燃烧怒火的双眼带着一丝生气。
即使如此,这股前所未有的强烈怒意——
却是支撑身体虚弱的信奈唯一的动力。
那些态度高傲的尾张和尚们,口口声声说要为父亲大人祈福治病,结果念了一大堆经文后,父亲大人还不是死了,而且他们不但一点歉意都没有,反而还厚颜无耻地索取额外的酬庸。
最后还说什么「令尊在战场上杀生太多,这也是因果报应」之类的话,反过来指责刚过世的父亲大人。
当时要不是平手爷爷阻扰勃然大怒的我,早就一把火烧死那些和尚了。
不过这次——
这次一定要——
猴子。
十兵卫。
接二连三夺走我的梦想,杀死与我共有梦想的同伴……这个代价、这股怒气,我要彻底发泄在那群藐视女性、自称灵山守护者的家伙身上。
非得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不可……
可是……怎么感觉好像还身处梦境中一样……身体……使不上力。
这是恶梦的延续吗?还是……?
「……这件事六她们是做不来的。由我亲自指挥全军……立刻带我到本阵去……万千代。」
在久秀的搀扶下,信奈好不容易才下达命令。
她把犬千代叫成长秀了。
如果是神智清醒的信奈,绝对不可能犯这种错误。
「……我要把以佛法为盾胡作非为的睿山僧兵们,还有土御门、浅井朝仓,统统都烧成灰烬……」
空洞的话语彷佛是遭到松永久秀的傀儡术操纵脱口而出的台词。
但是无论如何,下达命令的确实是信奈本人。
而且就算意识朦胧,在信奈眼中燃烧的熊熊怒火,毫无疑问是属于信奈自身的情绪。
憨直的犬千代只能跪伏在地,回答一声:「遵命。」
第四卷 卷之三 光秀的试炼
深夜。
一望无际的山野——
四面八方都有扛着锄头或铁锹的农兵来来去去。
「……可恶,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相良良晴用刀子代替拐杖支撑身体,凭着生存的本能在山野中徘徊。
在水坂峠落入土御门久修的陷阱时,良晴应该被炸得尸骨无存了。
为了换取殿后部队残存的数十名同伴活命的机会,良晴选择牺牲自己的性命。
不过——
就算良晴是真心愿意为了拯救同伴牺牲自己的性命——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想活下去。
脑海里浮现出信奈哭泣的表情。
犬千代。
胜家、长秀。
十兵卫、元康、五右卫门等人。
以及在京都等着自己回去的半兵卫和宁宁……
搞不好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真正的家人了。不过,即使我是个迷失在战国时代的浪子……澴是有人会为了我哭泣,还是有人叫我要活下去。
要是我这么轻易就放弃挣扎的话,那些为了我、为了信奈在『金崎撤退战』中阵亡的家伙们,一定会把我痛骂一顿的。
既然发下豪语说要改变信奈命运,既然大放厥词说要实现信奈的梦想,相良良晴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不过,我也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同伴了。
这也是良晴的真心话。
明明知道这是任性,仍然两边都不想割舍。
(我是个贪心的男人,鱼与熊掌都要兼得。)
该怎么做,才能拯救陷入全灭危机的殿后部队同伴,又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呢——
那个时候,出现在自己背后的半藏悄悄在他的耳边献上了最后的计策。
(孤注一掷,只好使用『微尘隐之术』了。)
虽然是听都没听过的招数,不过既然是半藏的提案,应该有一试的价值。
良晴想都不想就点头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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