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把前端卷在脖子上的头发往后拨,用手朝脸搦着风。
这名女子该不会是因为刚洗完澡头还很昏,所以才这么迟钝吧?若是如此,等她体温下降回复冷静之后,也有可能给我来个华丽的通报。
继续帮她淋热水吧——我即席想出解决方案,但又立刻将其驳回。
趁现在道歉,然后赶快离开这个房间吧。话说回来,我有那个空间在这里向人道歉吗?一想到「1701」号房里的尸体和钱,我焦急了起来。不过,这样可以拖延一点时间。
为了一时之间能逃避必须第三度前往窗外的现实。
「总之,真是非常抱歉。」
低下头。我把手置于膝上,头深深压低,做出拟似磕头的姿势。
「喔……呃,你是指哪方面?」
「呃,基本上……两方面都有。」
「比例呢?」
「看到你的裸体占七成。」我老实地回答。
因为视野只看得见地板和膝盖,所以很难把握女子的反应。她一段时间都没有回应,只有偶尔为了舒缓脚的麻痹感而扭动身体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我这到底是在干嘛呢——为什么要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磕头谢罪呢?我开始能体会阿尔卑斯的少女为什么要向老爷爷求教的心境了。谁来教教我啊——当初要是碰到部下和同期的同事这样悲叹,我总是会温柔地告诫他们「自己好好想一下吧」。想到这些往事,我只想狠狠地把当年的自己揍一顿。
终究是自己的脑袋啊。自己做出判断并行动而得到良好的结果——自信过剩也要有个限度。事实是,依自己的想法而行动结果伤害到他人的家伙可多得是。
「窗户外面。」
「嗄?」我被这道声音与无法理解的内容所吸引而抬起头。
「窗户外面感觉怎样?」
正想说她终于又开口,结果抛出的却是不知从何回起的话题。虽然有点像「你远道而来辛苦了,新干线人多不多啊?」这种,每次陪老婆回娘家的时候岳母都会说的寒喧,但是内容却不一样,充满了野性的味道。
我实在无法解读这名女子这样问我究竟是什么意思。
「怎样啊……唔,就是很累吧。精神濒临极限,走着走着的时候觉得真想死。」
「想死……请问你的死亡计划是?」
女子这么问道。那不知羡慕着什么似的遣词用字还真奇妙。
「总有一天吧。只不过,不希望是死因是从高处跌落地面摔死的意外啊,我的志愿是老化或疾病。」
「喔,和我相反。」
「啊?」
「不管是变老或是生病,两种都让我害怕。」
宛如在揶揄结婚典礼誓言似的,女子淡淡地诉说自己所害怕的事。她是真的害怕吗?她那难以理解其真意的乾枯话语,让我突然恢复了冷静。
我干嘛和她谈得这么起劲啊?我的理性不耐烦地耸耸肩。照理说,我应该对眼前这名女子不驱赶陌生人而且还与其对话这件事感到不协调才对吧。
或许是在窗外逃窜这种非日常的行为让我的常识灰飞烟灭了吧。我摇摇头看向窗外,然后再看向房门。虽然能从房间回到走廊,但那之后又该怎么办?卡片钥匙在「1701」号房里,虽然也可以拜托这个靠干劲、精气、理智之外的东西维持着神智的软弱女子用电梯送我下楼……但要是我有能放弃一切逃离这里的决心,当初就不会跳进旅馆这个虎穴了。
果然还是只能再一次从窗户离开,以分钟为单位削减自己的寿命,往「1701」号房前进啊。我做出自觉。只不过,要即刻动身的话太严苛了,还是再休息一下比较好。
既然如此,和这间客房的主人,也就是这名女性打好关系愉快地聊天自然就是正解。我的理性发出惊叹。我已经变得不正常了。这间旅馆怎么净是些怪人投宿啊?
说到这里又突然想起「1702」号房的情侣。他们也用绳子串起自己的小指。虽然我对现在的年轻人之间流行不流行什么不是很清楚,不过,在身体开个洞用绳子串在一起,应该是类似耳环的分支一类的吧。我试着把经过车站前和公司附近的学生情侣的身影与杂乱的景色一起在脑中回想起来,但可能因为我平日并不会去注意别人的手指,所以找不出什么类似的案例。
回到主题。
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找出这名女子为什么让我待在房间里也不叫警察的原因。
若不找出这个理由,个性神经质的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也无法安心。
我得一窥幸运的背后藏着什么才行。
「不过话说回来,你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四处飘移的视线焦点回到原位。她还处于热昏了头的状态吗?
「就是那个,可疑人物啊。我是指我。如果是一般来说都会随身带着凶器的强盗的话,大家都会害怕吧?」
「那样的发展也算颇美好。」
「啊?」
「没事,请不要介意……」
女子微张着嘴,像腹语术那样发出「啊哈哈」的笑声,但表情毫无变化。看起来就像位诉说她连变换表情都嫌麻烦的样子。
「不过一般来说,强盗不会偷偷潜入房间还坐着休息吧?」
「我倒看过闯空门然后在主人家看电视而被捕的小偷就是了。」
「喔。当小偷也真辛苦呢,还得爬上这么高的地方。没考虑过向五楼的高度妥协吗?还是有哪句俗语说『有钱人喜欢高的地方(注:改自日本俗语「笨蛋与烟喜欢往高处去」)』吗?」
「不,我不是小偷啦。」
「嗯,你说自己是可疑人物嘛。」
「没错没错。」
「喔。」
「嗯。」
「……………………………………」发呆。视线的焦点再次开始飘移。
不行啊,没有进展。这名女子实在太消极了。到现在为止就连手脚都几乎没动一下,只有随波逐流活到这把年纪的自我主张还存在着。这世上真的有这种人啊,就连我公司里也有。
只会等待指示,虽然得到命令就会行动,但里头也有不少家伙是即使接到指示,反应也依然钝重。那些人总是让人伤透脑筋。
「总之……真是抱歉。」
再一次低头道歉。虽然也用视线在这个房间里大致上找了一遍有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当作威胁这名女子的凶器,但是一无所获。总不能叫我用梳子抵住她的颈动脉吧?虽然也有用毛巾勒死她这一招,但我的目的又不是要杀了她。
……的确,要是杀了她,就可以完全避免在这几分钟内被她通报的可能性。但这种手段实在非我所好。说起来,就连想到这一招的自己都使我感到厌恶。
「关于这件事倒是无所谓……」
「若对我有什么不满,请不必顾虑,直接告诉我。」是说,真的没有反倒更可怕。
而且,我为何要和这名女子平静地进行这种对话啊?想到这点,我就实在笑不出来。
「那不然,就这样好了……作为简单的补偿……」
「嗯。」我抬起头。
「你陪我一起跳下去如何?」
她那像刚煮过的白鱼般的手指越过我指向窗户。
嗄?打击这么人吗?啊,不,毕竟被看到裸体。不,即使如此,一起死也未免太……因羞愤难耐而自杀,还顺便完成复仇——虽是充满合理性的选择,但太缺乏人情味,请恕我婉拒。
「很遗憾,我目前还不想死。即使我的人生已经走到十分之九,这想法也不会变。」
因为我就连完全绝望的骨气都没有,就算只是随波逐流也要继续活下去。
「……这样啊。」
连一丁点的失望也没有,女子只是左右摇摇头,晃动着头发。
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没对我抱着期待,所以自然也不会失望吧。
「那,你进这个房间到底是想做什么?」
喔喔,一般来说会第一个出现的主题,这名女子现在终于抛出来了。
只不过,是像看着我背后的大字报念台词般,不带一丝感情的疑问。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种事我自己才想知道。
因为客房服务的旅馆服务生一直不厌其烦地敲门?因为电话铃声吵死人了?因为白猫走在窗户外面?因为差点被那对情侣给踩扁了?因为我有惧高症?因为我没力了?因为收到了一封信?因为那一天我儿子死了?
究竟哪个是致命性的,而哪个是决定性的,现在的我无法判断。就算看着「心脏病」游戏中翻过来的扑克牌,也无法理解上面的图案究竟是什么,根本无法回答。
所以,翻一张牌就对了。现在还不是揭晓胜负或结局的时侯。
就专注于解决现在的我能理解的部分吧。
各种状况与虚伪复杂地交织在一起,成为枝析的一端。这根枝枒在我的手腕里画出一条带着血管的轨道并与之交缠,然后支配、操作着我的右手。
我平伸出手,打得笔直,手指一直线指向正面。
越过女子的头部,也穿过房间的白色隔间,指向更深处的里头。
在女子顺着我的轨迹转头之前,我便片面地提出了自己所为何来。
「可以跟你借一下厕所吗?」
「请。」
我再次深刻地体认到,我天生就是那种一紧张,胃就开始不舒服的类型。
樱山惠子(主妇) 中午12点30分
厕所也上过了,做好周全的出门准备。我忙碌地在家中打转,确认门窗已经关闭之后,踏出了家门。亲爱的等等我唷——透过到现在也仍未能接通的电话,我努力地试图将自己的讯息……哎呀,还有这一招嘛。就发个邮件给他吧。
锁上玄关的大门,另一只手操作起手机。邮件收件匣里清一色全都是老公寄给我的邮件;而寄件备份里的收件人自然也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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