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一开始并不对我造成任何困扰。
但几天后发生的事实在太具冲击性。
长濑透出现在我的眼前。
长濑透和我同年级,是个印象和名字天差地远的女高中生。我们一年级的时候同班,曾有短暂期间是情侣,她是我的前女友。
午后,没有睡意的我在麻由身旁从漫画中学习医疗的伟大以及关于版税的事,认出来访者竟然是已经一年没有连络的人之后,我惊讶地脸色发白。
穿着制服的长濑以缓慢的步伐逐渐拉近距离,同病房的高中生和中年男子,眼神全都跟着她走,我听到某人这么抱怨「又是女的来探病喔——」顺道一提,我住的是四人房。也就是说一共有我、度会先生、看似轻浮满脸豆花的高中生,还有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子。
长濑站在我的正前方,露出和一年前稍微不同的笑容。
「嗨啦!」
那是暧昧又没有距离的笑容。
我现在正处于无法让眼睛冷静分析这种笑容的精神状态,因为心理过于紧张而导致内脏受到压迫,害我现在嘴里充斥着一种彷佛要吐出胃液的酸味。而她和过去一点也没变的口吻,让状况更加严重。
为什么?我说出这三个字好阻止喉头直冒酸水。如果是长濑的妹妹来探病我还能理解,可是她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面前?学校的老师到底有没有好好教学生啊?
「……长濑同学?」「不是啦。」「透?」「现在不是啦。」
长濑蠕动嘴唇说着约定两字。啊,我懂了我懂了。
「你脸色很差耶。」
「突,突然不太舒服。」
长濑把手掌往裙子上擦了擦,步伐不太灵活地绕到病床旁。就在此时她似乎发现正把我的手当抱枕睡觉的麻由,眨眼的速度突然提升不少,而被麻由压着的我也冷汗直流。如果麻由现在醒来,要我的命可能比踩扁路边杂草还简单。
「去外面聊吧!」
我这么提议后,不等待长濑回应就直接起身准备外出。我放下漫画并谨慎地移开麻由的手脚后拿起丁字拐,在左脚套上比脚大上一号的超大拖鞋,穿上一点屁用也没有的防寒外套,几乎以竞走的气势火速离开病房。在病房门口回头朝房内一看,看到把棉被当挚友的度会先生脸上浮现茫然以及没有恶意的惊讶目送我们离开,似乎是被我的女性关系吓到了。骗你的。好,我终于渐渐恢复了平静。
长濑毫不匆忙、轻轻松松地跟在我身旁。
「我不赶时间啦。」
客观地看着我慌张的样子,反而让她更加冷静,从声音都可以听出她的从容。
「你以为是谁害我这样的。」
「我不认为是我害的啦。」
她丢了个落落大方的回答给我。我只撇了她一眼,什么也没回答。
「不过,如果要出去外面谈,我原本还期待你是不是至少会借我一件上衣御寒哩。」
长濑表里如一的失望语句里暗藏些许恶意。
不过我不管是意识、情绪或脑袋都没有反应,情感也是。
「喔?怎么一副难为情的表情。我只是来探病,要你担心我还真是不好意思啦。」
就是啊!如果你今天有乖乖上学,难道不会自己准备上下学穿的保暖衣物吗?我在内心悄悄精制了一杯加入一匙恶意的吐槽。
走到走廊尽头的楼梯时,我烦恼着该往上还是往下。最后做出的结论是往上或下并没有太大差别,因此决定上顶楼。不知道是担心还是因为看不下去撑着丁字拐的我每爬一阶都得花上一点时间,长濑展现亲切的态度问道「要不要我帮忙?」但是我慎重地加以拒绝,不过通往顶楼的门是长濑开的。
这是我在住院生活期间第二次上顶楼。这个医院占地中最接近宇宙的地方,有萧条的黄绿色长椅和大量洗好的衣物曝晒在冷风中,而现在又多了两个人一起曝晒在冷风里。虽然头顶上是一片晴朗无云的青空配上一轮太阳,降下的却是让人全身发抖的寒气。这里除了我们之外当然没其他人,所以这样正好。
「好冷啦。」
长濑吸着鼻涕诉说她的不满,裙子底下的大腿紧紧黏在一起。
「不能去咖啡厅吗?就算只给我水,我也愿意忍耐啦。」
「不行,要是被朋友知道,脸就丢大了。」
「你是刚进入思春期的国中生吗……」
长濑有些不悦地放弃这个念头,和我比邻坐在长椅上。长椅支撑两人的重量,夸张地吱吱作响,长濑的屁股坐下时发出的声响比较大,应该是我的幻听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让肺部充满宛如含有冰粒的寒冷空气,努力把堆积在体内如恶脓般的劳累全吐出来。我重复几次这样的动作后,僵硬的四肢回到放松的状态。
长濑看到我恢复冷静,于是开口:
「看到透没事就好了。」
长濑透都叫我「透」,而妹妹长濑一树也学姊姊叫我「透」。从我们开始玩起交换名字的游戏到现在,她们似乎都没改变这个习惯。
××和透,这不适合彼此的名字,是打破僵局的关键。
「你听一树说的?」
「嗯」,长濑点头。
长濑的妹妹长濑一树(这家伙很喜欢自己的名字)是这间医院的常客,不过她并不是一个身体虚弱的小孩。她学习多种运动以及空手道等,所以经常在练习中骨折或扭伤,现在也为了治疗左手伤势而住院。因为我们彼此认识,所以我住院后也和她见过好几次面。
明年就升五年级,所以和浩太同年。
那两个孩子不知道有没有开心地上学?
「对了,你是怎么受伤的呀?」
长濑看着随风飘扬的床单和毛巾发问。
「我想空手打破夜晚校舍的玻璃却失败,连脚也踩到玻璃碎片。」
「逊毙了——」
那是一点也不相信,毫不亲切的冷淡语气。
微风迎面吹来,长濑身上的香水味让我的鼻子微微发痒。
「那么,找我什么事?」
干燥粗糙的嘴唇和紧缩的喉咙阻碍我发出声音,这句话不知道有没有被风吹散,有没有好好传到她耳里呢?
「什么事?我只是来探望你的啦。」
长濑不争强也不畏缩,只是这样回答我。
「现在这个时候才来?」
「现在才来?透好像是一个多月前住院的吧,我太晚来了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指的是我们之间的关系啦。」
只有我一个人感到尴尬吗?
「一年左右……」「一年一个月又十二天。」长濑有严守正确的怪毛病,一找到机会就要纠正我。「……应该有隔那这么久没见了吧?甚至都已经没有通简讯或电话,完全断绝联系的你竟然突然出现在这里,我当然会起疑心啊。」
「是喔,你希望我打电话给你?」
长濑似乎觉得很有趣的观察着我的表情,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还喜欢长濑的时候或许是这么想过。」
要是现在让麻由的水果刀刀尖从苹果转移到我身上,那我受这些伤的意义不就没了?也没脸站在对我伸出援手的妹妹的母亲面前。我对身为阿道的意义、命运以及必定的偶然所做出的大吹大擂也会难以收拾,所以我现在不得不说谎。
开朗的神情从长濑的脸上流逝,我不禁想到这是不是就是人际关系所谓的「踩到地雷」,我十分担心地雷会不会爆炸。
不过长濑却只是用低声,但不是自言自语的音调呢喃着「用的全都是过去式吗?」表面上地雷并没有爆炸。
「可是,我们有好好谈过分手吗?」
长濑凑了过来,表情突然从郁闷转为开朗,挂着调皮笑容的她身上的香味逐渐接近,让我的内心有点纷乱。
「记忆中我们并没有没谈分手。」
「你讲话还是一样拐弯抹角耶。」
「……你现在这样讲也无济于事。」
长濑说了句「我知道」,缩回身体,接着因寒风而发抖。
「我想回室内啦。」
「走吧。」
为什么非得待在这种寒风中呢?真是的,去会客室不就好了。
为了消除彼此心中相同的不满,我们逃离了顶楼。
说起来,顶楼——我和一名年轻女性待在顶楼啊——
「喔?你的脸色又变差了,你在玩红绿灯游戏喔?」
「还是小鸡时的记忆突然闪过我的脑海。」
「啥……透真是个难懂的男人。」
长濑在阶梯平台上说出这句不负责任的感想。
「又要谈分手的事?」
「才不要,我不是说我知道了吗?」
她嘴上虽这么说,但是口吻和嘴角都老实地透露出她还没有接受这个事实,即使现在也好像随时会踢飞我的丁字杖解闷似地,焦躁的表情毫不掩饰地表现在脸上。
当平安走下楼梯时,我因安心而放松肩膀。
长濑从原本和我保持的微妙距离向前跨了一步。
「要回去了吗?」
「我也得去一树那里啊,毕竟现在有点不安。」
「不安?不安什么?」
「你不知道吗?和一树同病房的人失踪了。」
……啊啊,就是昨天护士说的那个行踪不明的人吗?
「那家伙虽然早就习惯住院,却还是会怕,到现在晚上还不敢一个人上厕所呢。」
「人至少都有一件害怕的事呀,像我就很怕欠钱。」
「没有梦想的恐怖吗……」
这时长濑终于对我露出酷似往昔的笑容。
我和长濑之间凝重的空气终于缓和了一些。
长濑用郑重其事的姿势面对我。
「如果你那么不喜欢,我就不会再来了啦。反正我主要是来看一树。」
「……并没有非常不喜欢。」
「那我说不定会再来。」
她露出天真烂漫的微笑,其实根本不想让我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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