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苦笑着摆摆手,说话中气都不足了:“了不得,这春秋闱当真是杀人的战场,瓦罐总要井口破,大将难免阵前亡……前儿夜里正打盹儿,听见隔壁棚里乱哄哄的,恍惚瞧见搭出去一个童生,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看来常言道穷文富武,这话不假,也是多亏我老爹在时,花几个钱请师父授了一趟花拳绣腿,不然真盯不下来……”
☆、116|闹误会破涕为笑
却说乔姐儿在家里望眼欲穿的等着三郎来家,没有盼头的时候,十天半月也不觉得的怎的,如今怀了身孕,又想丈夫早点儿来家与自己同乐,又怕他背着自己在外头做下什么娶妻买妾的勾当,成日家一颗芳心吊了十五个水桶一般七上八下的。
这一日闺中坐着心神不宁,忽然听见外头有人吆喝卸车,便知是三郎回来,才要下炕,忽然想起坐胎三月最是紧要,少不得捂了砰砰直跳的一颗芳心,身子却还是慢条斯理的蹭下炕来,叫一声“招弟儿”,叫丫头扶着自家外头去看。
但见三郎正下马,叫侯儿过来卸车,牵了牲口入棚休整,那乔老板儿跳下车沿儿来,拿出一个条凳搁在地下,一打帘子,搀出一个妇道来,虽然已经做了开脸妇人打扮,看去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十分面嫩,双颊红晕满面娇羞,一望可知是个新嫁娘。
乔姐儿见状眼前一黑,只觉喉头苦涩,方才刚吃的安胎药,这会子翻涌起来几乎就要吐出,咬紧银牙强忍住了,既便夫主背信,自家到底不能输的太难看,强挣扎着镇定了心思,上前接着三郎笑道:
“路上怎么不来个信儿,在家也好给你预备盥洗之物。这位妹妹是?屋子浅窄,两边厢房都住家了,怎么还往里进人呢……”
这张三郎虽然念过几句诗书,骨子里还是庄稼小伙子,没个弯弯绕,也不知道立马撇清干系,因笑道:“哦,这是婧娘。”
乔老板儿见状,给婧娘使个眼色,那女子规规矩矩上前来,轻提罗裙盈盈下拜,磕了个头道:“奴哪里当得妹妹二字,从此来家伺候主母,初来乍到,有什么到不到的地方,还请主母指示教训……”
乔姐儿见状,更坐实了心里的想头儿,当年那陈氏小姨娘进门的时候,几乎与现在的排面儿一模一样,妆得恁般恭顺,没几日就摆布死了亲娘……
想到此处心里灰了一半儿,若是一身一口在这里,登时就敢套车往妹子家去,只是如今有了小孽障在腹中,一切都不一样了,便是咬紧了银牙,也要给孩子挣出一个前程,决不能像自己的娘恁般狠心,失爱于夫主便顾不得两个女娃儿了……
乔姐儿稳住了心神,叫招弟儿将婧娘搀扶起来,正不知如何安排,那乔老板儿笑道:“不然先往我那屋里去吧,叫我浑家帮她收拾收拾。”
三郎乍见了妻子,正欲说几句交心话儿,摆摆手叫他们下去,扶了乔姐儿玉体,两个进上房屋。乔姐儿打水服侍他抹脸,一面往里间炕上坐了道:“还没恭喜你呢……”
三郎听见却是一惊,还道是自家往高显城里参与县试的事情给乔姐儿知道了,定然是小姨子只怕来日姐姐知道这事埋怨自家,先派人送了信儿回来,他往日里是个直性汉子,自家最瞧不上这样偷鸡摸狗的勾当,如今为了花二哥,做下冒名顶替的事情来,不由得脸上就局促起来。
红了脸道:“你都知道了?他们也太嘴快了些,只是我往日并不是那样的人,都是家里不争气,又有辖制我的本钱,我若是不做,娘又要心疼……”
三郎这厢说的是四郎若考不上秀才,桃姐儿要与他和离,王氏岂不是心疼小儿子?乔姐儿听见这话,还道是王氏见自己成婚日久没有生育,心里替张家门儿立嗣之事着急心疼。敢情夫妻两个心气儿就没对上。
乔姐儿见三郎虽然红了脸,却也没有什么愧色,好似这件事情与自家无关似的,说笑着一笔带过,云淡风轻,心中就只道他喜新厌旧,得了个娇妾,便不把自家放在眼里。
那婧娘虽说颜色不算出众,到底尚在青春少艾,看着又活泼可爱,自己虽然颜色好,也快过了花信之年,就算是丈夫移情别恋,也是情有可原的……
想到此处,怔怔的瞧着三郎背影,桃花面滚下珍珠泪,又不敢哭出声,咬破了红唇儿滴下血珠儿来。
三郎抹了脸,回头正要逗弄妻子,忽见那乔大姐儿妙目无神,满面泪痕,樱唇殷红,唬了一跳,上前来一把搂在怀里道:“我的姐姐,你这是怎的了?别怕,三郎在此!”
两个正闹着,忽听得外头天井院里哭天抢地的声音,倒好似那梅姝娘哭道:“杀千刀的,丧了心肝的负心人,没儿子是你命里没造化,当真那么大的脸外头讨小去?你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怯老赶,也不瞧瞧自己是几斤几两,就要讨个小娘子回来,出门不怕雷打了!”
乔姐儿听见姝娘这样骂,心里又惊又奇,心说就算是三郎负心薄幸,到底是家里的大爷,她一个管家媳妇儿,真肯为了主母出气,就不怕误了前程。再抬眼瞧丈夫,却是一脸苦笑直摇头儿,又不像是恼了的模样。
正要问个明白,忽见那梅姝娘闯进上房屋中,外间扯住了招弟儿道:“你怎的不是个男孩儿?如今你爹爹为了生儿子,不要咱们娘儿四个了,走,随娘跳了护城河,给那小倡妇腾地方儿!”
乔姐儿听这话头儿,敢情那婧娘竟是乔老板儿回乡去讨了来以备生育的二房,与三郎全不相干,心里一松,眼前一黑,就瘫软在丈夫怀里。
三郎正愁外头如何开交,忽见乔姐儿身子软了,唬得赶忙抱起来道:“这是怎么说,好端端的来家,瞧你神色就不大对劲,莫不是我走这几日染了症候,你且歇着,我去外头请了太医来瞧。”
说着扶了浑家躺下,抬脚要往外走,给乔姐儿扯住了,待要笑,眼泪却又流下来,一面滚着泪花儿,还是止不住叽叽咯咯的笑起来,倒叫三郎更慌了神儿,还道是浑家中邪。
乔姐儿笑了一回,好容易止住了,因摇头儿道:“你且慢着些儿吧,家里倒是请着一位蒋太医,只是今儿不该来请脉,明儿来了,正经的你要请人家外头好生吃两杯呢。”
三郎闻言急道:“莫不是我不在家时候你染了寒症,怪到方才见面,脸上没了血色,只是为什么我又要请个太医外头吃喝,就算是要陪,也该是管家请了去吃两杯辛苦水酒也就罢了。”
乔姐儿脸上一红,身子往炕柜上靠了靠,略微坐直了,招招手儿叫三郎进来,扭扭捏捏的附在他耳边,低眉耳语了几句。
三郎听了又惊又喜,搂了媳妇儿在怀里道:“这话真么?”乔姐儿含羞点了点头。三郎听了将浑家打横儿一抱,在里间屋就转起圈子来,唬得乔姐儿挥了粉拳捶着他道:“仔细着!”
三郎方才抱了她上炕,一面伸手替乔姐儿理了理云鬓笑道:“好了,这回看娘还有甚说的。”两个正要说话,听见是甄莲娘在帘子外头说道:“方才梅娘子闹了一场,被我男人喝住了,只是不肯回屋,还要来请奶奶的示下,到底怎么处。”
乔姐儿听了,赶忙叫莲娘先安排姝娘往小厨房坐坐,与她宽宽心,一会子自己再做安排。
打发了莲娘,细问丈夫端的,原来也不全怪这乔老板儿,三郎到了高显城中参加县试,连日用不着车马,就叫乔老板儿家去自便,乔老板儿到了家中,远远的见家里升了炊烟,心中疑惑,原本是卖与人家做个庄园,寻常不住人的,怎么倒来了人。
拿钥匙开了房门,就瞧见场院里有个小娘子正手脚麻利的做活,见他进来唬了一跳,上前道了万福,问他可是这家主人,听见是乔大郎,又行了大礼。
原来当日这乔老爹在时,是个行脚的货郎,见儿子少年娶妻,一连两胎都是姑娘,媳妇儿连生两个淘虚了身子,几年不曾开怀生养了,自己出外办货时候,便有心要给儿子讨个小,只是家中原本庄户人家,也不那么好碰。
可巧这一日来在黄河边儿上,遇见逃难的一家子,两口子带个小女娃,眼见没甚前程,将女孩儿插了草标,不要银子,只换些干粮,也是给孩子谋个生路的意思。
乔老爹动了恻隐之心,两个贴饼子换了这小姑娘来,取名婧娘。当日还不满十岁,不好带了家去,只怕媳妇儿见怪,就寄养在远房亲戚家中,留下几两银子做盘缠,吩咐这家人家儿等姑娘十六七岁时候送过来圆房。
谁知回家半路上中了风,客死异乡,等到乔大郎家里得了信儿前去奔丧时候,人都死了好几日了,这婧娘之事竟再没人知道。如今在亲戚家里长到了十六岁,打发出来,盖了一块红盖头领到乔家,但见人去屋空。
亲戚因说婧娘如今算是自由之身了,叫她回乡想法子寻找父母,婧娘因为公爹亲自定下的婚约,倒是执意不肯跑了,定要在此处等候乔大郎回来。
亲戚无法,留下几两银子与她做生计,吩咐若是等不来,依旧家去,自己先行回乡,把姑娘一个人留在此地,且喜乔家集上民风淳朴,多日来倒也无事。
如今见应名儿的丈夫来了,说什么再不肯走,乔大郎见她有婚书在手,又不好逼急了闹出人命来,只好带在身边,回了高显城里说与三郎知道。
☆、117|留孤女婧娘站柜
这张三郎也有一种好处,平日里瞧不惯的事情自不去做,旁人做什么他倒也懒得品评,况且是人家先人留下了的遗命,自己两姓旁人倒也不相干,因此上并未阻止,就答应带了婧娘一路来家。
那乔老板儿虽然带了婧娘家去,心里却又怕浑家要与他闹一场,都是三个孩子的妈了,又怎么舍得为了新来的倒叫旧人难堪,越临近元礼府地面儿,越发长吁短叹起来。
三郎只怕男女有别,自己骑了马,叫婧娘独自一个坐车,姑娘见乔老板儿赶车时候不住的叹息,她又是个自小儿寄人篱下的孤女,会几分察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