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哑巴却已经泪如雨下,说:“宋无双见老父的尸身摔倒在雪中,眼前一黑,几乎昏了过去。关键时刻,是他兄长宋无畏拼死护着他杀出了一条血路,救得了他的一条性命。兄弟二人千辛万苦的逃到了苍柳城,兄长宋无畏却也伤重而亡了……”水儿的眼睛也潮湿了,“宋无双,宋无双,”她喃喃念着,“哑哥哥你就是宋无双,对不对?怪不得你总是那么忧愁,而每次下雪时,你就会对着大雪发呆……”宋无双一愣,在她的柔荑上轻轻一握,说:“水儿当真聪明,不错,那个宋无双就是我!可是韩爷收留我们是冒着极大的风险的呀,我这名字旁人知道得越少越好,苍柳城内除了韩爷和何三拳,旁人都只当我是个有些蛮力气的哑巴!我得待在这里,等着陈方两家的孩子们长得大些,那些娃们最小的才八岁呀。装哑巴也是不得已的办法,一个人哑了,就去了三成的精气神,就不会引人注意了。这样才不会给韩爷惹上麻烦!”水儿忽然想起,那次赛戏时何大鹏恶骂哑巴的事情,心里象给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他绝技在身,却能吃得这样的大苦,受得这样的大辱!
他顿了顿,不由叹了口气,“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想给家人报仇,只是一拿起那剑,我就想起那场大雪,想起大雪中的老父和兄长之亡,那几乎全是因我的私心而致,我……竟再没有勇气舞起我的长剑来。我常常问自己,宋无双呀宋无双,当年的不败之剑是不是就这么完了?直到今天在窗户根下面听你唱了那出'拜月',忽然想起,为什么你这样的弱女子能挺身赴难,而我这个武当名剑却不敢再战?或许是'不败之剑'这四个字太沉太重,或许是我那一战之后失去了愈挫愈强的豪气了!水儿,我是不是很无能很懦弱?”水儿摇了摇他的手,“我不许你这么说,你、你在我心中才是真正的大英雄,尤其是你今晚在屋顶上高唱秦腔的样子,我一辈子忘不了的!”宋无双心中就一暖,说:“说来也怪,刚唱的时候我心里还有些疑惑,唱着唱着就觉着胸臆间的豪气越来越盛,忽然就明白了老父死前喊的那八个字'心养正气,不惧百邪'!”他接着说:“何况今天找上门来的关中三魔也是无忧堂中的人物。江湖上传说,这三个魔头行事邪得紧,据说挂上紫灯之后,敌人若不听命,他们就要千方百计的残杀对手的亲友。但我没想到,他们真会向孙大瓢兄弟这些无辜之人下手。这事我不得不伸手了!”水儿心里一热,这宋无双不将一身的荣辱放在心上,却能在关键时刻为了整个苍柳城,不顾自身安危的拔剑一击。这样的人才算得上真豪杰真汉子!
“你就有胜他们的把握?”水儿停下了步子,一脸关切的问。宋无双不语,却稳稳的点了一下头。水儿见他点头,心就一宽,说:“我信,我的哑哥哥一定成的!”
六、奋剑
静谧的夜中忽然响起了一声舒缓的胡琴声,声音不大,倒像是游子的悲吟,让人跟着心酸。水儿的脸色一变,说了声:“胡琴客?”宋无双扬起头,狼一般对着淡淡的夜风嗅着,“想不到还是让他们撵上了,关中三魔果然有些手段!”水儿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就瞧见了前面夜色中招摇的两杆紫色灯笼,心里跟着就想起了那句可怖的咒语:紫灯现,血光见!宋无双却在她的手上重重一握,低声说:“别弄出大的声响,更不要上前相助。”就转身迎着那灯笼走了过去。
水儿清楚的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她努力使自己静定了下来,大战当前的可不能给爹丢脸!一只手就紧紧握住了背后的刀。
两杆灯笼插在前面一根歪脖子老柳树上,树前就有一片淡淡的紫光。那一缕胡琴声在夜里隐隐飘着,其声苍凉凄婉,水儿听了心里就想哭。那云翻了上来,将淡月完全遮住了,四野就极黑极静,只有树前那一幽紫,醒目而又诡异的明着。
宋无双的衣服很单薄,但里面裹着的身躯却给人一种山一般厚实的感觉。水儿望着那身躯稳健异常的向前走去,眼睛就不由自主的落在了那双沉稳的大脚上,她想起了那天从清水县回来时,眼中看到的,也是这双沉稳的脚。
眼见着宋无双在灯笼前停住了步子,水儿的心里就开始扑颤个不停,胡琴声一紧,却是老叫化子的声音响起来:“那伍员逃楚归吴卧薪尝胆十九年,十九年伍员把兵练,十九年他日日夜夜复仇灭楚志更坚,十九年伍员仇未散,十九年他吃刀咽剑杀父之仇有偿还,到如今十万雄兵把楚伐,强弓劲弩在阵前!”这声音唱得咬牙切齿的,却始终不见人影。
只听宋无双那沉厚的声音响了起来:“苍柳城人在此,请三位现身一见!”远远的,水儿就看见几个黑黝黝的物事向宋无双飞了过来,宋无双伸手接住了,却颤声道:“妖妇,你们真下毒手呀!”水儿的心一阵抽搐,才明白了宋无双手中拿的必是人头了,这群天杀的,竟然对那几路人马下了毒手,按韩爷的指示这些人该当快马扰敌,一出即回的。
这时又响起一个女子的狂笑声:“咱们的紫灯笼挂上了苍柳城,还想耍什么花招么?”宋无双暴喝一声:“现身吧!”一道剑光在阴沉沉的夜中一亮,直刺向那根怪模怪样的老树。支呀一声怪响,倒像是树精的嘶吼,琴声和狂笑全都止歇,两道人影分从左右窜出来,扑向宋无双。
胡琴客的身子舞成一团灰影,一柄冷气森森的长剑直刺的宋无双的双眼。剑光闪烁间,两个人的身影已经交错而过,胡琴客的千奇万幻的一剑居然走空。他一招落空,就是一愣,宋无双的剑已经电一般点向了他的咽喉。危急之时,乌光一闪,水儿就闻得金玉交击般的一响,却是一个长须老者斜刺里冲出,挥刃架开了宋无双的闪电一剑。那老者身材清瘦,白须飘摆,望上去有如神仙一般的人物,水儿见了老者手中擎着一根乌气沉沉的笛子样的兵刃,心里就一紧:“这人想必是三魔之首铁笛翁了,原来他是这般模样,这个神秘又狠辣的老东西到底是露面了!”那老者向宋无双冷笑道:“这事跟你可没什么相干,凭什么来此横插一手?”宋无双长剑一横:“只凭两个字,公道!”铁笛翁恶笑道:“好,今天咱们就给你公道!”铁笛一挥,和胡琴客左右夹击过来,只闻剑鸣笛嘶,三人在紫灯前奇快无比的又换了一招,水儿看不明白谁占了上风,却只见三人刹那间又由动转静,沉寂的旷野上忽然响起一阵琵琶声,调子低回轻柔,倒像是跟两个老友浅唱低吟,水儿知道那必是琵琶女传音立威,她凝神听这曲调,依稀是古曲《六幺》。
三个人全不动,天地间愈发阴郁。水儿离得虽远,但还是觉得几股凛冽的杀气自三个人身上直透过来,胡琴客左琴右剑,铁笛翁长笛横握,二人眼中全闪着野兽般的光,却是均不敢轻易上前。水儿凝神瞧宋无双手中的剑,那剑长近四尺,泛着一抹青气,显得古意苍然。宋无双背向水儿横剑而立,水儿看不到他脸上神色,只瞧见那一簇黝黑的影子挺在苍茫的夜中,一闪闪的是他古剑上跃动的光。
一曲《六幺》几近尾声,沉沉夜色中的三个人依然挺立不动。
琵琶声忽然一变,弦声雄劲急迫,水儿呼吸一紧,只觉千军万马风驰电掣的呼啸而来,无数刀光剑影随着弦声铺天盖地的倾洒下来。铁笛翁和胡琴客齐声怪叫,身随曲动,长剑如匹炼,直挥向宋无双的眉心,铁笛如毒蛇,笔直点向宋无双的心口。同时那紫灯笼忽闪了一下,一道黑影无声无息的扑向宋无双背后的空门,却是琵琶女自后夹击。
宋无双振声一啸,有如鹤唳龙吟,古剑一转,在胡琴客的长剑上一抹,就将这招“阳关三叠”的杀意止住。这古剑一经催动,就仿佛是一条谁也无法驾御的怒龙,卷起满地狂沙直撞向铁笛和琵琶。三件兵刃交击,迸出切金断玉的一阵响,一股劲风爆出,那两盏灯笼登时熄了。
水儿随即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耳听得黑暗中风声、吼声、铁笛的呜咽声、琵琶舞动时发出的铿锵声乱作一团,惟独没有宋无双的声音。水儿的心一阵狂跳,握着刀的手全是冷汗。
猛然间只听得琵琶女长声一嚎,那声音撕心裂腹的让水儿一阵哆嗦,嚎声响了一半就嘎然而止,象给什么东西硬生生斩断了一般。跟着就是一声苍老的嘶叫,不知是铁笛翁还是胡琴客的,水儿知道是三魔接连受伤,心里就一松。
便在这时,又传来一声熟悉的闷哼,正是宋无双的声音,水儿的心口陡然如遭巨木轰击,难道、难道他……她不敢想下去,只觉口中一咸,却是不自觉的咬破了下唇。这时候却有两声长啸拔地而起,一声高亢激昂,一声低郁沉闷,啸声未止就有十余声金铁交击之声。水儿的心也随着那密如爆豆般的兵刃交击声越跳越急,几乎就要跳出嗓子来了。
那一声清越的啸声陡然止歇了,二人兵刃的撞击声也同时消逝,跟着响起一声嘶哑的低啸,犹似野兽受伤后的怒吼,这声音震人心魄,却如一条苍龙一般,倏忽远去了。
“哑哥哥——”水儿听得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了。“我在这里!”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沉稳浑厚的声音,眼前一亮,挑着灯笼的宋无双已经微笑着站在她眼前,一只手上却提着琵琶女和胡琴客那两颗血淋淋的人头。“你、你没事么?”水儿抚着他肩头的一串血迹问。“给那笛子擦破了皮,”他说着一笑,“还是这个铁笛翁狡诈得多,给他逃了!”水儿才想起害怕来,一下子扑到了他的怀里,哭道:“刚才、刚才可是吓死我了!”
天亮的时候,苍柳城就开始热闹了,这一天是百戏节的正日子。有些苍白的日头下,披红挂彩的大戏台显得格外喜庆,离开戏的黄昏还早,大人小孩的已将戏台下面围了个满。人们争着论叨这两天三夜的百戏节里哪家戏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