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利矫一听,如一记晴天霹雳:
莫非他就是……!?
只听回兆电一声惨嘶:
“你——是——方——邪——真——!?”
这时,那“姑娘”已滑到了西南角。凡“她”所到一处,原来匿伏在那儿的人必发出惨叫。
叫声短促。
一叫即灭。
只听那“姑娘”幽幽一叹:“可惜我还是来迟了。”
他说。
“来得还是太迟了。”
他说完这一句,回兆电忽然嗥天狂吼了一声,全身一阵震颤,身上分头、胸、腰三处均一并喷射出血泉,血泉冲天之际,就是他倒下之时。
方邪真那三剑,他毕竟一剑也没躲过,一招都接不住。
他身上三处要害鲜血狂喷,以致他忽尔感觉到一种奇特的、诡异的、前所未有的欢快。
然后就失去了感觉。
完全没有了感觉。
第八回 山海观海山
来的的确不是韦明明。
而是方邪真。
方邪真当然不是女人。
他只不过化妆成女子,直捣黄龙,直接攻进敌阵的核心,要打从核心起,将敌方阵容摧毁瓦解。
回兆电中剑。
死。
他是“妙手堂”回氏家族崛起时五大元老之一。
当时的五大元老,武林中号称为“五大金刚”,分别是:大当家“天狼搜魂叟”回亿雨、二当家“破军不死龙”回万雷、三当家“武曲电鞭王”回兆电、四当家“廉贞通臂虎”回千风以及五当家“七杀木鱼僧”回一铭。
——他们之间姓名里的“数字”:例如“兆”、“亿”、“万”、“千”、“一”并不标志着他们在堂里乃至在江湖上的排名与地位。
回亿雨就是现在“妙手堂”总堂主回百应的父亲。
——当时,“妙手堂”便是由回亿雨发起,由他招揽人马,由他艰苦创立,而回兆电、回千风、回一铭、回万雷就是与他并肩作战、筚路褴褛创帮立业的大功臣。
闻说“七杀”回一铭已然叛离“妙手堂”;“破军”回万雷已因方邪真身负重伤,养伤堂内,下不得床;“天狼”回亿雨早于跟“不愁门”林凤公的斗争里,壮烈身死。现刻,仍在“妙手堂”主掌大局的当然就是“老公子”回百应,以及这位“元老级”的耆宿:“武曲”回兆电和“廉贞煞星”回千风,以及近日由“老公子”回百应一手争聘回来重用的“贪狼煞星”林乃罪、刚因崔略商追捕而丧命的“断眉”石老么,以及新进高手“笑神猴”招展书、胞弟“飞廉神枪”回百响、子侄“大胆乾刀”回送灯、新秀“大命神剑”刘晴虎等人撑住了“妙手堂”近日的大局。
现在回兆电已死。
“妙手堂”当然受到重挫。
可是“重挫”并没有因为“武曲煞星”的死而停止。
方邪真只身闯入“山海观”,为的就是要重创他的敌人。
他决不手软。
他知道救人恐怕已来不及。
所以他选择了报仇。
回兆电一死,阵容就为之骚动。
不过大殿原先埋伏的九人,仍窜了出来,要发动“悲回风”大阵。
但没有用。
核心已让人占领。
主帅已死。
——何况,“伏兵”一跃而出,不但发现主将已殁,自己人也已折损了四名,只剩下了五人。
原来方邪真三剑杀了回武曲后,曾东跃一下,西掠一遭,便是挥剑间已诛杀了四名埋伏的人。
那五个人,溃不成阵。
有的想战。
有的要逃。
有的想大声呼喊,把外面的人叫进来一齐合攻方邪真。
可是他们又发现了一件事:
司徒诗坦和司马爱恩,正要联手并攻这妖物,不过,两人忽然间都倒了下去。
同时间倒了下去。
但方邪真只举起了剑。
并没有发剑。
他还微微仰首,遥遥注目,仿佛,他望的是壁上那幅“山海图”,而他自己仿佛就是山是海,正在遥望青山、观看着海。
他一点也不像是在动武。
更不似在杀人。
可是人却死了。
如假包换。
——何况人死不能复生。
一下子,能主掌大局、发动大阵的精锐高手,全死光了。
剩下的人,一时都惶然失去了主意。
这时候,守在“山海观”里的高手,都发觉殿中有变,生了警觉,其中四五个好手,还离开了岗位,掠进大殿来看个究竟。
那些惶怖中的“妙手堂”徒众,一见援军到,又有了一拼的信心。
他们的阵是布不成的了。
但他们还可以众击寡。
不过他们还未及聚集,方邪真已然发动:他一人一剑就杀了过去。
以寡击众。
剑光飘起。
寂寞的剑光。
鲜血迸喷。
凄厉的血光。
由于方邪真一出现,便是从外面直走到“山海观”的内殿,而他又在殿内发动攻击,一出手先杀主帅,再打散内殿的埋伏。
观里的人,乍闻内殿有异,再急回援,而在殿外的高手,这时也发觉观内有变,反扑入殿,一时间,抢入内殿的“妙手堂”高手愈众,但却不成阵势。
方邪真只一个人。
他只做一件事。
由内至外、由身边到外面,一路杀了出去,一直杀了过去。
很快的,惨嚎声此起彼落,不住有人扑倒踣地,他那一身白衣很快便为血水染红。
人人拼红了眼。
杀昏了头。
也许,只有一人是例外。
对这人而言,简直是喜出望外。
这人当然就是参军副使练利矫。
他为了要冒升,所以要讨好王黼。
为了要在王相公面前讨功,所以要跟“妙手堂”的人合作。
所以他才要害死韦拂柳。
——既然坑杀韦拂柳,又怕人报仇,那只好害死他全家,殃及徒众。
一不作,二不休,他准备连这“恩师”的家财和美丽女儿,一概照单全收了。
可是他望穿秋水等到的“韦明明”并不是他朝思暮想的明明。
而是一个煞星。
他可没见过方邪真。
他对韦明明自然十分熟稔。
回兆电可没见过韦明明。
也没见过方邪真。
——事情就坏在这里。
问题也出在这里。
方邪真一动手就杀了回兆电,而且稳住了上风。练利矫操着刀,却出不了手,那一刻间,他面对这个煞星,自度必死,还生起一丝悔意。
早知道,又何必做那么多害人的事呢!不作孽,至少,自己还是个参军副使,仍大有自己作威作福、呼风唤雨的余地。
可是现在却……!
却没料到方邪真并没有对他下手。
不对他出手,还迳自杀了出去。
那太好了。
练利矫决定:
走!
不,那应说是:
溜!
走得快,好世界!
一个懂得怎样出卖、陷害人的人,一定十分懂得如何把握机会——逃生!
练利矫的逃生法门是:
他听到那儿有杀伐声,他便以相反方向跑!
——方邪真再利害,也只是一个方邪真。
只要那魔星只一个,他便有机会逃得了、溜得掉。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到了“妙手堂”,有一日定能叫这小魔星割腹开膛!
第九回 喜有此厉!
杀声一阵急、一阵缓、一阵凄厉。
练利矫停停逃逃,几次起伏,等杀声一响、惨叫声一起,他就没命的逃。
别人的惨叫,对他而言,如同玉旨纶音:方邪真既在那一边杀人,他这一方面就一定安全了。
杀声渐远。
他已逃出了“山海观”,心里大宽,再听,夜风也无杀声了,想必是已离太远了吧?
练利矫把握时机,狠命的逃,风自脚下生、腋下生、脑后生声。
倏地,他陡然止步。
月色下,前有一人。
白衣染血。
长剑指地。
竟是方邪真!!!
他不是还在相反方向大肆杀敌吗?怎么却会在这儿出现!?
一见这阴魂不散的白衣血衫人,练利矫脚也软了,一把吴钩,呛然落地。
月光下,方邪真身上的女儿妆已完全不复存,衣襟敞开,衣衫遍血,散发飘扬,杀气森寒。
“你叫练利矫?”
“是你诬陷韦监军的吧?”
“你跟我回去!”
练利矫狂嘶了起来。
他拳打死穴、掌劈要害、飞蹴过顶、肘冲倒撞,情急中什么也不理了,靴尖弹刃,指甲喂毒,一低首,还是炮子匣弓弩,连发一十六矢,人也如箭,飞掠而出,就算逃不出去,也要跟方邪真揽着一并儿死。
大不了同归于尽。
这时候,他只看到眼前一厉。
那不是剑光。
肯定不是。
因为剑光才不会那么厉。
那就像正义一样,
但比正义更厉!
正义,有时候,在人间里,是挺钝的,在江湖上,也是相当柔弱的,在武林中,更是十分焙蚀的。
所幸,决不是方邪真手上的这一把——
剑!
练利矫再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的人又回到了“山海观”,还正在大厅里,他给重重的摔了下来,砰地跌到了地上,直痛得金星直冒,却见面前有一个垂死的人。
另外一个人,正蹲了下来,踎在他和韦拂柳之间,正在看一份韦拂柳画下花押的文件,脸色寒的发冷,正是方邪真。
练利矫吃力地半撑了起来,他本来还待挣扎,当他发现殿内布满了死人——“妙手堂”那三十余名高手几乎无一不死在殿中的时候,他连最后抵抗的意志力也已消弭于无形。
方邪真说话了。
“他是不是练利矫?”
问题还是那一句,只不过这次已不是问他,而是问那快要断气了不成人形的人。
“是不是他陷害你的?”
答案是浓浊、无力的:
“天……有……眼……!”
但却是欣慰的。
——韦拂柳终于说了话。
在他死前。
“你放心去吧。”方邪真的话,简直要比他的全还利,“‘樵虎堆‘的计划照样进行。我一定会替你报仇。明明我会托人照顾。”
听完了之后,受尽荼毒忍死不去的韦拂柳,终于死了。
有方邪真亲口答应他,他也死得瞑目。
天有眼。
——天,毕竟是有眼的。
然后方邪真徐徐的站起来。
亮出了绿滟滟的剑。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有。”
“说。”
“你别得意!”被恐惧折磨得快要发疯了的练利矫尖声喘叫:“我们这个埋伏杀不了你,我们一定会有办法杀了你,将你剁千刀。斩千剑的不得好死……”
“听到了。”方邪真冷冷地回道“我知道了。”
然后他加了一句:
“不过先死的是你。”
剑光旋又亮起。
——何等历目!
人间喜有此历!
稿于一九九八年六月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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