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定远心中不满,忍不住嘿地一声,道,“这么大的事情,少镖头也不知会咱们衙门一声,这不太也见外了么?”
齐伯川摇头道,“伍捕头,咱们什么事都靠官府,何必还开什么镖局?干脆关门算了,你说是么?”
伍定远心知如此,只得叹息一声,不再多言。
齐伯川又道,“自从我师叔失踪以后,便有种说法传出,都说是他私吞了财货,自己逃个无影无踪。我也将信将疑,也许那些寻常衣物有什么古怪,其实是价值连城的东西。我爹听了这些风言风语,却很生气,他把大伙儿找来,吩咐道,‘你们别胡说八道,货还没有丢,好好的放在局里。’兄弟们听了都感到不可思议,不知我爹在搞什么名堂。”
齐伯川说到这里,道:“伍捕头,人人都说你是西凉名捕,听到这儿,你可看出我爹的用意来了吗?”
伍定远道:“齐少爷谬赞了。据我猜想,齐总镖头早知道这趟镖凶险异常,就故意派人走一趟假镖,以明敌情。等点子现了身,到时也好防范。”
齐伯川拍手赞道:“伍捕头果然不同凡响,不过这趟假镖虽然引出点子,但究竟是什么人下手,我们却仍是一团雾水。那时我问起这趟镖的来历,我爹爹私下告诉我,其实那三大箱衣物里,只有一件东西要紧。”
伍定远想起齐润翔的遗言,忙道:“那是什么东西?少镖头请说。”
齐伯川摇手道:“伍捕头耐心听下去,真相自会分晓。”
他又道:“我爹对我说道,那三大箱东西其实都是障眼法,真正的宝贝其实毫不起眼,这几日他都带在身边。我问爹爹道,‘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居然敢对师叔他们下手?’我爹爹苦苦思索,也是不知。我那时毫无头绪,只好胡乱猜测,竟猜到怒苍山那帮流寇身上去。我爹面色一变,慌道,‘你不要信口开河!到时事情越弄越大!’”
伍定远惊道:“怒苍山?那伙匪人不是十来年前就给敉平了吗?难道还在西凉一带蠢动?”
齐伯川道:“我也是胡乱猜想,全无真凭实据,只是我听说怒苍山有个大高手退隐在凉州,就疑心到他们身上。”
伍定远神色紧张,那怒苍山过去集结三万余人,曾经和朝廷轰轰烈烈的大战数场。如果残党流窜西凉,那可糟糕透顶。还好听齐伯川说话的意思,下手之人应该另有其人,否则案子根本不用再办下去,直接转到兵部尚书手中算了。
齐伯川道:“我爹见敌暗我明,点子来历不明,凶狠异常,便迟迟不敢发镖,想找出个妥善法子应付。眼看客人委托的时限将届,我爹自也不愿失信于人,不得已之下,终于邀集八省分局最强的好手,合计一十八人。这些好手等闲不出门,一出手便要三千两银子使唤。你看看,五万四千两白银撒出去,咱们这般干法,这趟镖已算是赔钱买卖了。”
伍定远沉吟道:“十八人?莫非便是死在城郊的那十八人?”
齐伯川本在吹嘘那十八人武功如何了得,听了伍定远点破,当下神色尴尬,点了点头。
只听他续道:“那日十八名好……硬手齐聚,我见兵强马壮,很是得意,料来便是武林高手前来劫镖,也没什么好怕的。我爹见我自信满满,便把我叫入书房,低声吩咐道,‘其实咱们这十八名好手不是拿来硬干的,照我的意思,他们只是用来诱敌之用,咱们另有计谋。’我吃了一惊,问道,‘怎么!这十八人带的东西依旧是假?爹爹跟人家约定的时限便要到了,咱们要如何把东西送到京城?’我爹道,‘点子武功实在太高,想来这十八名好手也不一定对付得来。我也不指望他们能干翻匪徒,只要他们能把点子引出凉州,到时我便会自己带着东西,独自绕过陕西,迂回进京。’”
伍定远一拍大腿,大声赞道:“齐总镖头果然厉害,这招大是高明!”
齐伯川摇头叹息,说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们最后还是栽在点子的手里。”
伍定远听得此言,不禁长叹一声,说道:“自来阴险小人总是心机百出,这也怪不得总镖头。”
齐伯川道:“出事那天,怪事一桩接着一桩而来。当天十八名硬手才一出门,镖局里却来了两名客人,我想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能有什么客人上门?我走到厅里,正要推掉应酬,哪知我一见到那两人的面貌,忍不住便叫了起来。”
伍定远忙问道:“这两人是谁?”
齐伯川叹道:“第一个客人不是什么外人,却是我的师叔‘扑天虎’。”
伍定远吃了一惊,也是大出意料之外,连忙坐直了身子,道:“你师叔不是死了么?怎地又冒出来了?”
齐伯川苦笑道:“是啊!大伙儿见到了他,也都是讶异出声,不过这还不稀奇。那时我师叔满脸困顿,两手锁着铁炼,竟像是被人一路押解过来似的。我看了他的模样,忍不住心中犯火,抽出刀来,喝道,‘是什么人把你锁上的!好大的胆子!敢上燕陵镖局来撒野!’一旁却有人冷笑一声。我定睛一看,这才见到了第二个客人,嘿嘿,当场便把我气得七窍生烟,差点没中风了。”
伍定远忙道:“这人又是谁?”
齐伯川道:“这人也是个相识的,便是那老铁匠童三。”
伍定远“啊”地一声,说道:“怎么,原来这老铁匠也牵连在其中?”
齐伯川嘿嘿冷笑,说道:“那童三不过是替镖局打造兵器的下人,这时不知是仗了谁的势头,态度傲慢至极,他冷冷地道,‘齐少爷,你去把总镖头请出来!你师叔有几句话交代他!’我怒极反笑,抽出刀来,架在那老铁匠的脖子上,骂道,‘老匹夫,你可是活得不耐烦了?敢来我这里指东道西?’那童三却不慌张,只把眼来瞅我,满脸的不在乎。我心里犯火,正想一刀结果,我师叔却慌忙道,‘伯川快快住手,快请你爹出来,千万别伤了这人。’”
“我这人虽然卤莽,但也不是滥杀无辜的疯子,这时听我师叔这样说,知道情况有异,只好放脱了童三,赶紧命人通报我爹。我爹一听到消息,匆匆忙忙地走了出来。我师叔见了我爹出来,自己先苦笑一阵,说道,‘师兄,我是来传话的。’我爹见他被人锁着,很是愤怒,不待他说话,立时便抽出腰刀,一下子就砍断了铁炼。”
“我师叔平日何等威风,江湖上人称‘扑天虎’,这时却……却像头病猫似的。他手上的铁炼给我爹斩断,脸上的神情却反而更畏缩,不住的往童三看去。我那时很是愤怒,大声道,‘师叔!你在搞什么?到底有什么好怕的!’我那时很是生气。不过我爹毕竟是老江湖,他已然看透师叔来的用意,居然笑了一笑,对童三说道,‘我这个师弟有劳你一路照顾了,阁下有什么话交代,不妨直接明说吧!’”
齐伯川语音发颤,显然要说到正题上,伍定远虽然暗暗心惊,却也不敢打岔,只是专心聆听。
齐伯川道,“那童三抬头仰天,正眼也不看我爹一眼,冷冷地道,‘上头有令下来,要总镖头自己识相点,早些把东西交出来,可以饶你全家不死。’我像是听到天下最可笑的笑话,登时哈哈大笑。不过我爹和我师叔却没笑,不只他们二人没笑,厅上其他人也安安静静的,倒似我是个傻瓜一般。”
“我爹嘿地一声,一本正经地道,‘阁下到底是什么人,凭什么要我交出东西来?’童三却毫不理睬,冷冷地道,‘我没有这许多废话陪你,你交是不交?’口气恶劣至极,我爹摇头道,‘我这个镖局也有几十年光景了,还没有人敢胆在我这里闹事。阁下一昧要我交出东西,却是要老夫交什么东西出来?若不留下名号,又要我如何对托镖之人交代?’童三道,‘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我再问你一句,你交是不交?’语气狂傲之至。”
“我爹还没回答,我已经怒不可抑,大吼一声,‘老狗!’当场拔刀冲向童三,对着他脑门砍了下去。说时迟,那时快,忽然一道白光射进屋来,师叔忽地大叫,‘伯川退开!’跟着往我身上扑来,我听得师叔一声闷哼,软倒在我身上,鲜血泊泊流了出来。我爹连忙奔来,扶住我师叔,只见他背上插了一柄小小的短剑,已然救不活了。童三在一旁道,‘想清楚了,若不交出东西,这就是第一个榜样。’我爹将师叔轻轻放在地下,猛地拔刀,眼中露出痛恨至极的眼色。童三却浑不在意,冷冷地看着我爹。”
伍定远一愣,他自己是暗器名家,一手“飞天银梭”傲视西凉,但却想不起有什么暗器竟能如此霸道,连“扑天虎”这种好手也难以防备。
“那时我抱着师叔,眼见他不成了,想起他从小对我的好处,心里真是痛,又听见童三在那里冷言冷语,实在无法忍耐,当下我暴吼一声,抽出刀来,就要找童三拼命。这时忽然有人拉住我的脚,我回头一看,却是我那将死的师叔。我流泪道,‘师叔,看我为你报仇!’师叔却摇摇头,轻轻地道,‘没用的,斗不过他们的,我们……我们认输。’说罢,头一歪,竟然便死了。”
“童三见我们愣在当场,只淡淡地道,‘总镖头,今晚子时之前,你把东西送到我铁铺里来,可以饶你全家不死,你好自为之。’我怒火填膺,正要拔刀,忽然门口两名镖师慢慢软倒,胸口各插着一只飞剑。我见那飞剑来势如此之快,心中一寒,也不怕人笑话,唉……两腿居然一阵酸软,竟眼睁睁看着童三走了出去。”
“我爹脸色铁青,还没决定追是不追,忽然听到屋顶上脚步声细碎,这才晓得童三竟有大批高手随行。我看着爹爹,他的脸色极是难看,也是站不稳了。唉……说来不能怪我们,想咱燕陵镖局在江湖上行走,何时被人这样作践?那真是咱们生平头一回这样委屈。”
伍定远叹了口气,这燕陵镖局确实称霸西凉多年,从不曾给人作弄戏侮,哪知竟会给一个不会武功的老铁匠出言侮辱。想来他们心里的郁闷,定是难以宣泄。
齐伯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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