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定远张大双眼,只觉怪异莫名。忽然间,鲜血四下飞散,洒上脸面。伍定远只觉腥臭难言,正要抹去血水,又见怪物朝自己窜来,眼看便要咬上自己的颈子,登即惨叫道:“不要啊!”
咚地一声,身上忽地一痛,好似从什么地方跌了下来。伍定远趴在地下,睁眼看去,只见一旁放了张床铺,自己却倒在地下,竟是从床上滚落在地。
伍定远尴尬一笑,心道:“原来是场恶梦,差点没把我吓死。”
他转过头去,只见自己正身在一处帐篷之中,四下一片明亮,已是白日。伍定远回想梦境,想到那人头蛇身的怪物,只觉不寒而栗。他抚摸脸颊,心道:“我为何会做这个怪梦?难道是因为这燕陵镖局的案子始终没破,我自觉对不起齐少镖头,才有了这匪夷所思的怪梦么?”
转念想到父亲,心中更是一酸。他亲生父亲嗜赌好酒,在他八岁时便已谢世,不论伍定远做了捕头还是制使,他的父亲都是看不到了。
伍定远叹息一声,只觉眼前仍有红影飞舞,好似梦中所见的血字仍在眼前来回盘旋。他回想梦中的那两行血字,霎时心念一动,想到了神鬼亭中见到的那块青石板。当时他性命垂危,迷迷糊糊间,见到了一块石板,那板上刻着人头蛇身的图样,左右两边各刻着一行字,正是那“神胎宝血符天录,一代真龙海中生!”
想到此处,伍定远猛地醒悟:“原来如此,原来我早已见过这两句话,无怪会梦到这般可怕的怪物……”
他嘘了一口长气,眯眼看着帐篷外的日光,心道:“不管怎么样,现下我终究脱险了,先找到杨郎中他们再说吧。”
正要起身,忽听一人笑道:“好个伍制使,居然这么快便醒来了,真是身强体健,非常人所能及啊!”
伍定远转头急看,却见一人面带微笑,从帐篷外走了进来。那人身材瘦削,面带病容,正是昆仑山的钱凌异。
伍定远见此人到来,心下大惊:“这家伙怎会在这里?杨郎中他们呢?”他吓了一跳,匆匆跳起,便要朝外头奔出。
脚下才动,便听背后一声叹息,说道:“伍捕头啊,你身上伤势未愈,何必走得这般急呢?”
伍定远听这声音好熟,急忙回头去看,只见说话那人坐在帐篷一角,正自摇头叹息,却是那昆仑掌门“剑神”卓凌昭。
伍定远惊慌大叫:“杨郎中!韦护卫!灵定大师!你们在哪里?”
一人道:“别叫了,他们不在这儿。”
伍定远抬头望去,又是一人走进帐来。此人神态老沉,六十来岁年纪,正是昆仑山第二把交椅,人称“剑寒”的金凌霜,身旁另站着一人,却是“剑蛊”屠凌心。
伍定远颤声道:“杨郎中他们人呢?也给你们抓起来了么?”
金凌霜摇头道:“那倒没有。腊月除夕那夜,咱们掌门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你从神鬼亭救了出来。你现下是和本派好手在一块儿,不必再想杨肃观他们了。”
伍定远面色惨白,跌坐在地,此时昆仑十三剑齐聚一堂,自己便有天大的本领,也无法逃出此处,看来已是无幸。
卓凌昭见他神态满是恐惧,当即微微一笑,走了上来,在伍定远身边蹲下,说道:“伍制使不必害怕。本座找你过来,绝不是有意害你,你大可放心。”
伍定远心神本已大乱,听他这么一说,心中略略定下,往日干捕头时的灵敏心思又转了起来。他见卓凌昭神态和蔼可亲,全不似过往冷冰冰的模样,心中便想:“这人想做什么,难道还在打那羊皮的主意么?”
他有意试探,便咳了一声,道:“卓掌门,老实跟你说吧,那羊皮不在我的身上,你现下抓了我,怕也没什么用处。”
卓凌昭淡淡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件物事,往伍定远眼前一晃,说道:“伍制使所说的羊皮,就是这东西么?”
伍定远吃了一惊,颤声道:“这……这羊皮还是落入你手中了……”
卓凌昭道:“皇天不负苦心人,这宝物前后辗转,终究还是叫我拿在手里。”说着喜上眉梢,神情甚是愉快。
伍定远呆呆看着卓凌昭手中的羊皮,神色颤抖不定,慢慢地从讶异转为无奈。伍定远仰天长叹,想起燕陵镖局满门惨死的情状,更觉万念俱灰。
卓凌昭见他消沉,当即一笑,道:“伍制使啊伍制使,你过去公务在身,这才不得不与我卓某人作对。你现下也不是捕头了,那羊皮便算给烧成了灰烬,也不关你的事,你又何必这般死心眼呢?咱们交个朋友吧?”
伍定远想起适才梦里的齐伯川,蓦地心中一悲,想道:“这些人凉薄无耻,眼里只有财富权势,什么时候把人命放在眼里了?杀个八十三条人命,在他真如鸡毛蒜皮一般。”
伍定远心中厌恶此人,但一来身上伤重,使不出气力骂人;二来命悬人手,也不得不忍气吞声。便只叹息一声,摇头道:“卓掌门不必这般说话。我伍定远福薄,没敢高攀你这个朋友。你既然有了羊皮,何必再留我这条烂命?快快动手杀我吧。”
卓凌昭轻笑一声,道:“伍兄啊伍兄,我若要杀你,何需动手?你身上毒伤如此沉重,我只要袖手旁观,还怕你不一命呜呼么?”
伍定远心下一凛,想起自己中了胡媚儿的剧毒,尚未服食解药,当即道:“什么毒伤?你是说百花仙子下的毒么?”
卓凌昭却不打话,只微微一笑,向一旁门人使了个眼色。钱凌异会意,登将伍定远的右臂拉起,跟着一把将他的袖子拉下,冷笑道:“你看看自己的右手吧!”
伍定远依言去看,霎时神色大变,身子更是飕飕发抖,只见右手色做深紫,那紫气一路从手腕行到肩头,看来骇人之至,几处肌肤更已腐烂,白骨森森外露。他心下震骇,嘶哑着嗓子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当时他身中百花仙子的怪毒,性命已然垂危,但也不见右手伤成这个模样,难道是毒伤加重,这才烂成这个可怕形状?
卓凌昭道:“这毒与百花仙子无关。那夜在神鬼亭中,你给亭子里一只怪蛇咬中,右手便成了这个模样。那百花仙子毒功虽然了得,但与这只怪蛇相比,那也是小巫见大巫了。”
伍定远回想那夜情景,确有一只蛇虫类的东西从石板下冲出,往自己手上咬了一口,只没想到这蛇虫如此剧毒,竟将自己的右臂毁成这个模样。
他看着自己的手臂,面色惨然,忽然一阵剧痛传来,右臂中隐隐有热气冒起,竟在手臂上的经脉盘旋冲撞,好似有千万只毒虫啮咬,实叫人难以忍耐。伍定远疼痛万分,霎时滚倒在地,张口大叫起来。
金凌霜惊道:“糟了,他身上的毒伤又发作了!”
伍定远呼喊之间,那热气如飞箭一般,沿着右臂经脉冲向心口,所过之处,如同火烧。金凌霜见他面色痛苦,急忙伸手出去,按在他的背心,登时催动内力,一道冰寒的气息便从伍定远背后灌入。
那热气给这么一撞,便又倒缩回去,缩到右臂筋脉之中,金凌霜头顶水气袅袅,已在全力行功。
两股气流相互激荡,在伍定远的右臂间来回冲击,好似在激战一般。伍定远只觉全身痛苦之至,想要扭动身子,却没半点气力。
卓凌昭见金凌霜奈何不了这个剧毒,便道:“二师弟让开,让我来吧。”
金凌霜见他要出手,便自让到一旁。卓凌昭走上前来,伸手在伍定远肩头一拍,猛地一道真气送出,雄浑至极的内力冲入经脉,瞬间便将毒气压了下去,硬生生地退回右臂之中。
众门人见卓凌昭浑若无事,随手一掌挥出,便有如此妙用,功力不知高过自己多少倍,忍不住赞道:“掌门功力深厚,佩服!佩服!”这话衷心称颂,倒也不是随口奉承。
只是卓凌昭的内力太过霸道,虽将两道寒热之气压下,却也将伍定远震得内脏翻转。他身上一软,倒在地下,心里空荡荡地,好似死了一般。
一旁屠凌心见伍定远伏地不动,粗声道:“怎么样?他的性命保得住么?”
卓凌昭摇了摇头,道:“他身上的毒性太猛,我只有暂时压下他体内的毒性,免得蔓延到内脏。”
钱凌异皱眉道:“这毒伤怎地如此之怪,逼不出,消不去,实是生平从所未见。”
卓凌昭看了伍定远的手臂一眼,摇头道:“其实他也算是命大了。若非他先前受了胡媚儿的剧毒,恰能与蛇毒相克,否则这怪毒一入体内,当场便断送了他的性命。”
忽听伍定远呻吟一声,缓缓睁开双眼,已然清醒过来。钱凌异笑道:“这小子当真耐命,这却又醒来了。”
伍定远头晕眼花,仍感虚弱,两手在地下一撑,却又跌了回去。金凌霜走了上来,将他一把抱起,送回床上。
卓凌昭见伍定远面带苦楚,气喘不已,便向门人道:“你们先出去一会儿,我有话同伍制使说。”
众门人都是乖觉之辈,眼看掌门有话要与伍定远单独去谈,定有机密之事相商,纷纷躬身行礼,走了出去。
偌大的帐中,只余卓、伍两人留在里头,四下一片宁静,只闻远处风声萧萧,吹在帐篷之上。伍定远见卓凌昭面带笑容,上下打量着自己,不禁叹息一声,道:“卓掌门,你羊皮到手了,伍某也落入你的手中,你若要下手杀我,那便快快动手吧。”
卓凌昭摇了摇头,背身坐上床沿,淡淡地道:“我与你又没有血海深仇,何必杀你。”他此时背心正对着伍定远,相距不过半尺不到,却是把要害卖给敌人了。
伍定远自接下燕陵镖局一案以来,从未与凶手如此接近。他见卓凌昭背心暴露眼前,全不设防,直是怦然心动,想道:“我若此时暗算于他,便算他武功再高十倍,也难免给我一掌打成重伤。”心念于此,便缓缓提起右掌,卓凌昭却似不知,兀自望着前方。伍定远心下大喜,若能一掌打死卓凌昭,自己便要给人当场杀死,那也值得了。
正要全力击出一掌,忽然手臂上一阵发热,跟着剧痛攻心,全身气力半点不剩,登即倒在床板之上,不住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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