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惊疑不定,待见了卢云身上的朝服,只吓得魂飞魄散,想起往事,心下惨然:“完了!这小子真的发了。他要是挟怨报复,我定要大祸临头!”眼见卢云向自己点了点头,管家浑身发抖,苦笑一声,低声道:“卢公子。”
过去这管家何等势利高傲,此刻却低声下气,就怕再惹卢云一点半点。卢云哈哈一笑,道:“两年不见,管家还是没变啊!”这话也不知是讥嘲管家势利如昔,还是称许他保养有道,那是没人知晓的了。管家干笑两声,只忙不迭地抱头鼠窜。
行到厅上,两人坐了下来,顾嗣源便垂询了几处生活的情状,问道:“你现下住在何处?还是在客栈里住么?”
卢云点头道:“是。小侄自山东返京以来,一直都住在客栈里。”
顾嗣源微笑道:“我府里空房许多,不知卢状元愿否盘桓数日?”
卢云啊地一声,想到可与顾倩兮朝夕相对,忍不住全身发热,忽又想到二姨娘等人,面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顾嗣源一见他的面色,便知卢云仍在意二姨娘。他叹了一声,道:“当年你离开之后,我与你姨娘大吵一架,弄得家里鸡犬不宁。唉……我见了你姨娘拿来的衙门公文,便连夜差人去刑部打探消息,这才晓得这通缉榜文是从山东省城里送出来的。”
卢云心中一震,他此时虽已无罪一身轻,但毕竟是靠着秦仲海的粗暴凶狠,这才以不可告人的手段销案,猛听顾嗣源提及他被通缉的事,忍不住还是心惊肉跳。
卢云颤声道:“顾伯伯,其实……其实我……我是给人冤枉的……”他正想解释,却见顾嗣源摇了摇手,道:“不必你说,我也知道你是无辜受冤。那省城的县官姓吴,叫做吴昌,向来是朝中八虎中最为贪财的一位。我那时一见公文,便知你十之八九是给吴昌栽赃的。我当上兵部尚书后,几次找了朋友,想为你平反,可又找不到你人,唉……就这么拖下去了。”
卢云啊地一声,叫了出来,这才知道多年来顾嗣源始终在寻找自己,霎时之间,耳边响起了顾倩兮说的那几句话:“卢云啊卢云,你好生自私,你只知道自己是全天下最委屈、最可怜的人,从来不管别人的苦处……”卢云泪眼朦胧,这两年来他落拓江湖,但顾嗣源、顾倩兮这对父女,却又何尝忘了他呢?
卢云哽咽道:“顾伯伯,你待我情深意重,小侄却这般任性妄为……我……我实在对不起你……”
顾嗣源轻抚他的头顶,温言道:“好孩子,今日咱爷俩还能相见,那便是老天有眼,什么都不用说了。”
卢云点了点头,脸上流下两行清泪。
两人伤感一阵,顾嗣源问道:“说到这桩案子,后来是柳侯爷为你平反的吧?”
卢云尴尬一笑,寻思道:“若非秦将军仗义相助,把县官吴昌毒打一顿,恐怕我至今仍是不见天日。只是此事说来实不为外人道,我还是保住秘密才是。”当下乱咳几声,道:“顾伯伯所料不错,正是侯爷一位手下替我平反的。”
卢云这话差相仿佛,虽然没把秦仲海供了出来,倒也不算欺瞒。只是他若把秦仲海肆无忌惮的情事一一供出,恐怕会把这位兵部尚书吓出病来。
顾嗣源面露神往之情,点头道:“柳侯爷果然是侠义心肠,改日我定要登门造访,好好谢上一谢才是。”他却不知柳侯爷手下这位秦将军行事有如土匪,向来以蛮干见长,这倒是他始料未及的。
说话间,只见一名中年贵妇走进厅来。这女子圆圆白白的面孔,满面富贵,正是顾嗣源的元配、顾倩兮的生母顾夫人。
卢云赫然见了顾夫人高贵的面孔,想起当年被赶出顾府的惨状,立时浑身冷汗。那时顾夫人好生冷面,临去时吩咐再三,要卢云绝不可对人提起他在顾家待过,卢云此刻见了她,直是八分惊恐,两分惭愧。他站起身来,硬着头皮道:“夫人。”
哪知换了个身分地方,那顾夫人神态却是完全不同,只见她缓缓向卢云走来,微笑道:“卢公子,你终于回来了。”卢云听她口气中颇有亲近之意,心中暗暗吃惊。
顾夫人上下打量卢云,眼色柔和,满是珍爱之意,好似在品评什么书画宝玉。卢云给她看得好不自在,急忙低下头去。顾嗣源哈哈大笑,道:“快别叫他卢公子了,那多生份,该叫云儿才是。”
顾夫人眼望卢云,替他拢了拢朝服,微笑道:“老爷从来最相信你,定说你是给人冤枉的。果然老天有眼,终教你爷俩得以团圆。”
顾嗣源笑道:“是啊!现下云儿是钦点状元,终究出头了。咱们可要替他高兴才是!”
顾夫人笑道:“可不是么?那日老爷听你中了状元,高兴得什么也似的,还马上差人去宫里查呢!”
卢云低声道:“卢云过去给老爷夫人添了好些麻烦,实在万分该死,唉……”说着低下头去,颇见羞愧之色。
顾夫人听他提起往事,急忙摇头道:“快别这样说了,以前我也有不是之处,对你有好些成见,今日看来,真是错得可以。云儿,你可别记在心上。”说着向他福了一福。
卢云见她多礼,不由得一惊,慌忙摇手道:“夫人切莫如此,卢云经受不起!”
顾夫人只是不依,定要向卢云道声不是。两人在那里谦让一番,卢云终于还是让顾夫人道了歉,他自己则是磕头回礼。经此一事,二人再无心结。
顾嗣源看看天色已晚,笑道:“来吧!咱们吃饭了,去唤倩兮出来吧!”说着朝卢云看了一眼,似是颇有深意。
卢云又惊又喜,心头怦怦直跳,想起自己在茶铺的绝情,却不知一会儿如何向顾倩兮开口。
众人坐定后,顾嗣源见小姐始终不曾出来,不由得眉头一皱,问道:“小姐呢?怎么还不出来用饭?”
下人正要回话,忽听一人脚步声细碎,走向厅来。卢云心头大喜,想道:“倩兮还是来了!”自中状元以来,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不由得心神激荡。
但听一声娇笑,跟着转出一人。卢云满心欢喜,急急回头去看,霎时笑容僵住,只见眼前这人徐娘半老,哪里是顾倩兮了,却是最令他头疼的二姨娘。
卢云心下暗暗叫苦,站起身来,拱手道:“二姨娘,好久不见了。”
二姨娘见他到来,却是毫不惊慌,想来早已得到消息,只见她眉花眼笑,笑道:“原来是卢大官人来了,哎呀!这可把新科状元的喜气带到咱们顾家来了,真是好哪!”
顾嗣源原本颇为忧虑两人相见的场面,此时见双方相让一步,心下一喜,笑道:“云儿高中一甲状元,大魁天下,实在太难得了。来来,大家坐下吧!”吩咐下人道:“把小姐叫出来了,咱们一起吃饭。”
家丁答应一声,正要上前,却听一个柔和的声音道:“爹爹。”卢云心头一震,这声音娇柔轻缓,正是顾倩兮来了。
他抬头看去,只见顾倩兮薄施淡妆,身穿青绿缎子,说不出的娇媚动人,莲步轻移,正自向前行来。卢云心中微微颤动,想道:“倩兮知道我今日要来,特地为我打扮了一翻,卢云啊卢云,她待你何其之好,你真是前辈子修来的福气……”
正想间,忽见顾嗣源伸手往自己一摆,笑道:“倩兮,你看看,这却是谁来了?”
卢云满脸通红,凝目望着顾倩兮,心头七上八下,怦怦直跳。谁知顾倩兮只嗯了一声,向卢云点了点头,便转过头去,神态生份,好似二人全不相识。
卢云微微一愣,一时难测芳心喜怒,只是不知高低。
顾嗣源笑道:“这位便是卢云,他便是爹爹以前在扬州的幕宾。过去爹爹一直想教你二人相识,谁知始终苦无机会。难得他今日中了状元,便请他来家里吃饭啦!”
一个是自己的爱女,一个是自己疼爱的晚辈,顾嗣源却全然不知两人早已相识,更不知当年他们曾有一段铭心刻骨的恋情。当年卢云与他女儿相识时,正是那年的元宵,当时顾嗣源恰好人在北京。到后来东窗事发,众人更不敢让他知道这件事,是以他全然不知两人早已有情。
顾嗣源满面笑容,转头看着卢云,笑道:“来,顾伯伯替你们介绍一番。这位便是小女,年方二十,你们年轻人多聊聊。”
卢云满心惶恐,他颤巍巍地直起身来,嚅嗫地道:“顾……顾小姐,晚……晚……那个生卢……卢云,这……这厢有礼了。”想起状元游街时顾倩兮那幅怒色,此时忍不住心惊胆战,好好一句话说得歪七扭八,竟是十分别扭。
顾倩兮星目流盼,却没理会卢云,径对顾嗣源福了一福,道:“爹爹,今儿个不巧,我已然有了约会,现下要出门去了。”
顾嗣源见女儿无礼,一时颇为不悦,皱眉道:“怎么这时候要出门?是谁来找你了?”
顾倩兮淡淡地道:“是兵部的杨郎中。”
卢云全身巨震,他看着顾倩兮,内心直是醋海波涛,寻思道:“这……又是杨郎中。她明知我今日要来,却与杨郎中约了出去,这……莫非她是故意做给我看的?”想到杨肃观英挺的面孔,心中直是又酸又妒。
顾嗣源嘿地一声,道:“这肃观也真是的,什么时候不好约你出去,怎么挑在这时候找你?”
顾倩兮道:“这约会早在半月前就定好了,女儿不知客人要来,也就没推掉。”
顾嗣源叹了一声,摇头道:“这也真是巧了,好容易爹爹安排了这个家宴,唉……”
忽听二姨娘笑道:“老爷您别发愁啊!日后要吃饭,还怕时日不多么?再说这杨郎中最是知书答礼,讨人喜欢得很,小姐和这种人出去,那也没什么不好的啊!”
顾嗣源看了夫人一眼,见她点了点头,当下也道:“好吧!既然如此,你也不便爽约,只是定要早些回来。”
卢云听了他们的对答,已知杨肃观早受顾家上下喜爱。杨肃观在朝为官多年,非只年岁比自己小了四岁,其余家世样貌,人品武功,无不胜己万倍,虽说自己是新科状元,但以各方条件观之,仍难与其相比。卢云言念及此,心下暗自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