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了!”
伍定远悠悠转醒,只见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还不及呻吟,一人便已探头来看。这人剑眉星目,长方脸蛋,正是卢云,他身旁站着名美貌少女,却是见过几次面的顾家小姐。
床边炭火艳红,几上油灯晕暗,将冬天寒,房里却显得好生温馨。伍定远呆了半晌,想要起身,却是力不从心。卢云赶忙上前,服侍他躺下,温言道:“你安心躺着,你现下人在我家,平安得紧。”
伍定远微微一醒,想起自己与卓凌昭相约决战,那时中了致命一剑,之后摔入江中,尔后就人事不知了,看来是卢云将他救了起来。伍定远喘息半晌,眼前又浮起一张冰冷高傲的面孔,好似卓凌昭还在自己面前冷笑不休,嘲讽他不自量力。
伍定远大声道:“卓凌昭人呢?他……他上哪去了?”
卢云轻叹一声,摇了摇头,道:“他取回神剑之后,连夜便走了。”
伍定远大怒欲狂,忍不住便要站起。卢云急忙按住他,劝道:“你好容易保住性命,千万别乱动,免得伤处又破了。”伍定远心下一凛,低头便往自己胸口望去,霎时见了一处血洞。这洞足有小指粗细,却是被“神剑擒龙”刺出的伤口,望之深不见底,里头填着些棉花药粉,看来情状极是可怖。
伍定远满心愤慨,竟尔置之不理,咬牙道:“卓凌昭一日不死,我就一日不得心安,这点伤还拦不住我!”说着将卢云推开,仍是执意下床。
顾倩兮看在眼里,忙劝道:“伍制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下你还是养伤要紧,快快躺回去吧。”
伍定远嘿嘿一笑,并不答应,他与顾家小姐不熟,若是身边小事,也许会卖她个面子,但他与昆仑的恩怨何其重大,哪是只言片语便能解开的?当下不加理会,便要从床沿翻下。
忽听一声叹息,房中传来一个声音,淡淡地道:“卓凌昭得了神剑,早率门人远离长洲,以你现今的伤势,那是万万追不上他的。快别白费气力了。”伍定远撇眼看去,只见说话那人端坐几旁,说话声音平平淡淡,不是那杨肃观是谁?
伍定远一见杨肃观的面,立时满心怒火。那时卓凌昭当面坦承,说杨肃观与他定有密约,这条计策却没对伍定远明说,全把他蒙在鼓里。
伍定远陡见杨肃观,登即冷笑,讥讽道:“伍某武功低微,自然追不上卓凌昭,却不知你杨郎中的少林真传如何?不过你俩家早已握手言和,结为生死至交,又何必追赶什么呢?哈哈!哈哈!”大笑声中,目光扫过,朝卢云狠狠一瞪,眼神大有责怪之意。
卢云面色一颤,咳道:“伍兄先别动气,大家把话说清楚,你再发怒不迟。”
伍定远不应不答,神色满是气愤,当下更要站起,卢云与顾倩兮对望一眼,都不知该如何相劝。
便在此时,一只纤纤素手伸了过来,扶住了伍定远的肩头,柔声道:“君子报仇,三年未晚,伍大爷武功高强,又何必急在一时呢?”
伍定远听这话声好熟,他虎目斜望,霎时见到了一名美貌少女。这女孩儿满面温柔,唇颤樱颗,生得是白腻瓜子脸蛋,还没将手扶来,便已闻得芳气袭人,如此动人楚楚,自是艳婷来了。
伍定远微微一愣,道:“你……你也在这儿?”艳婷颔首道:“我随师父过来拜寿,刚巧也到了长洲。”她扶住了伍定远的肩膀,柔声道:“伍大爷这回真是命大呢,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若非我师父刚好在长洲,又有谁能救治?来吧,我扶你坐下。”说着纤手伸去,便将伍定远扶回床边。
伍定远怔怔望着她,心中忽起柔情,给她搀扶着,便缓缓坐回床上。
卢云看在眼里,只想过去帮忙,顾倩兮却伸手拉住,摇了摇头。众人守在一旁,看着艳婷拍枕拢被,扶侍伍定远回床歇息。
伍定远躺了下来,问道:“尊师还在长洲么?他老人家救我一命,我得拜谢恩德才是。”艳婷听他口气和缓许多,微笑道:“我师父带着师妹先回山了,只是怕你的伤势有甚变化,才命我留下照护。”说着替伍定远端来一碗伤药,送到他的唇边,便要喂他去喝。
伍定远正想凑嘴过去,忽尔想起众人都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有些尴尬。杨肃观轻咳一声,别过头去,提声道:“定远你好生休养,我有些事要与卢知州谈,咱们先出去了。”说着伸手拉住卢云,示意他离开。
卢云皱起眉头,低声道:“这不好吧,你放定远一人在房里……”话声未毕,顾倩兮已是掩嘴轻笑。她摇了摇头,伸手往卢云背上一推,催促他离去。卢云手上给人拉着,背后又给推着,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诺大的房里,只余下艳婷与伍定远二人,两人默默相对。
眼看众人离开,艳婷放落手上汤碗,当场垂下泪来。伍定远躺在床上,本等着喝汤,待见她无端哭泣,不由一惊,道:“姑娘怎么哭了?”艳婷啜泣道:“伍大爷,你……你从不爱惜自己的性命,神机洞里是这样,虎丘山顶也还是这样……我看你在悬崖上同人打斗,后来又掉到江里,我心里好怕,就担心你中剑死了……”
伍定远见地面上带着泪光,直是娇弱可怜的神色,他心下感慨,叹道:“小丫头,你我萍水相逢,不必老记挂找。”艳婷在床边蹲下,抓着伍定远的铁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道:“神机洞中,你一命换一命,把我救了出来,艳婷终身不忘伍大爷的恩情。”
伍定远伸出左手,轻轻抚摸艳婷的秀发,叹道:“那日我自知有死无生,不过死前多做一件好事而已,你不必记在心里,知道了么?”
艳婷摇了摇头,端来汤药,跟着将伍定远扶了起来,柔声道:“伍大爷,我现下不管别的,只要你好好养伤,顺顺当当,艳婷就开心了。”
艳婷坐在床沿,服侍伍定远吃药。伍定远闻着地身上的幽香,又觉她的身躯温暖轻柔,虽在重伤垂危之际,仍感心动不已,接过了汤碗,三两口喝完。
艳婷取出伤药,低声道:“这药是我师父精心调制的,擦抹一阵,伤处便会凝和。”
她以金针挑起伤药,将伍定远的衣衫解开,在他赤裸的胸瞠上擦拭。伍定远闭起了眼,享受这柔若无骨的抚触,脸上泛起了一丝笑容。
那日在华山上,灵定大师也曾亲受剑芒之伤,便是靠着青衣秀士的灵丹妙药才救得性命。此时伍定远亲自领受,只觉这药入体冰凉,微微一抹,伤口便不再火烫。伍定远敬佩叹服,微笑道:“尊师治伤的本领当真难得,真无愧是天下奇人。”
艳婷见他神态温和,更是着意温顺,只怕弄痛了他。良久,将他衣襟合起,服侍他躺下。伍定远见她满脸爱怜地望着自己,一时喜乐无限,心中极为平安。
艳婷擦药已毕,自行搬过凳子,坐在伍定远面前,道:“伍大爷,你日后有何打算?”
伍定远原本满心欢喜,陡听她问及往后营生,不由得微微一愣,道:“打算?什么打算?”
艳婷道:“听杨大人说,你目下离京辞官,一个人在江湖闯荡,我很是担心你。”
伍定远哈哈一笑,道:“原来是这档子事。”他看着艳婷秀美的脸庞,微笑道:“放心吧!你伍大哥本领高强得很,以后四海为家,何处不能去?又有什么好担忧的?”
伍定远这话倒也不假。他现下武功奇高,江湖上可说罕逢敌手,即便强如萨魔,也要甘拜下风,日后遇上了金凌霜、屠凌心、罗摩什等高手,自能从容应付,除非遇上四大宗师正面为敌,料来天下之大,也无人能奈他何。凭着这番本领,日后闯荡天下,开山立派,自有一番局面,心念于此,更是大为振奋。
艳婷听了这话,却是双肩颤动,泪水忽地洒落下来。伍定远吓了一跳,惊道:“干什么了?又……又哭啦?”伍定远昔日是西凉捕头,生平只在刀光剑影中打滚,少与女子相处。艳婷动不动便哭,只教他惊惶不已,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艳婷哭道:“你说要闯荡江湖,其实又要去报仇了,对不对?卓凌昭拿了神剑,你打得过他么?”
伍定远摇了摇头,想起决战时的生死豪气,说道:“打得过,打不过,都不要紧,老天爷没让我死,便是要让伍某奋战到底。便算死在卓凌昭手下,我也是心甘情愿。”
艳婷泪如雨下,她往前一靠,紧紧抱住了仇定远。伍定远吃了一惊,道:“你这是做什么?”艳婷垂泪道:“伍大爷,你别糟蹋自己的性命了,都说好死不如歹活,我师叔便是这样莫名其妙死在坏人手上,求求你别再招惹卓凌昭……”
伍定远听她提起张之越,登时闭目长叹,道:“人生在世,苦多乐少。何异禽兽?气节而已。”这几句话却是张之越死前的遗言,此际感慨脱出,竟隐约生出同感。
艳婷啜泣道:“伍大爷,别提师叔那些书人的话了,他死的容易,咱们师姊妹却要孤零零地活在世上,受人轻贱欺侮……你想要赌命报仇,真该替你的家人朋友想想,他们没了你,可要多难受……”伍定远听了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我父母双亡,故旧离散,只怕伍某死后,连个收尸的也没有。哪有人难受呢?”
艳婷哭道:“伍大爷,便算你没有亲人,你怎可忘了艳婷?你几番救我性命,早已是艳婷的亲人。你死之后,我只要想起你曝尸荒野,心里就会痛苦难受啊!”这几句话不见什么修饰,但此情此景,说来恰如其分,竟让伍定远动容。
艳婷哽咽道:“伍大爷,你以后四海飘零,居无定所,却要艳婷如何找你?难道……难道你一点也不念着我?”说着低下头去,目光满是哀怨。
伍定远光棍数十年,从不曾受半个女子爱慕崇仰,此时听艳婷话外有话,忍不住便是一愣,颤声道:“艳婷姑娘,你……你……要我念着你……”
艳婷低声道:“你待我这般好,两次三番救我性命,我该当好好服侍你才是。伍大爷,求你看在艳婷的份上,好生爱护自个儿。”
伍定远又惊又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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