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婷低声道:“你待我这般好,两次三番救我性命,我该当好好服侍你才是。伍大爷,求你看在艳婷的份上,好生爱护自个儿。”
伍定远又惊又喜,颤声道:“艳婷姑娘,你……你可是想……想和我一块儿……”他难掩感动惊诧之情,一时心下激动,伸手抓住她的肩头。
艳婷听了这话,登时抬起头来,凝视着伍定远,良久良久,目光都不稍瞬。伍定远见她脸上满是柔情,心中又是激荡,又是兴奋,只盼她能轻轻点个头,答应一声,那他伍定远就终身无憾了。
过了半晌,艳婷却是不言不语,良久良久,终于一声叹息,将眼光转了开来。伍定远呆了半晌,把手从她的肩上移开,想要说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强挂着一幅苦涩笑容。
艳婷见他脸色难看,当即伸手过去,紧紧抓住伍定远粗大的手掌,低声道:“伍大爷,我有个主意,不知你觉得好不好?”伍定远本感难受,忽听她如此说话:心中又生希望,忙道:“什么主意?”
艳婷柔声道:“伍大爷,咱们一起回北京,成么?”
伍定远惊道:“回北京?”
艳婷点了点头,道:“伍大爷,你是柳侯爷手下爱将,怎好这样不声不响的离开?不如你早些回到京城,日后艳婷也好探望你,好么?”
伍定远原本面带笑容,听了这话,霎时表情变得僵直,想道:“不对……艳婷这小丫头一向对杨郎中十分钟情,怎会忽然对我这般好?难道……难道……”他连想了几个“难道”,心中竟尔一酸,不愿往下多想,便只摇了摇头,不曾接口。
艳婷见他不语,忙道:“伍大爷,你答应了么?”
伍定远有意试探,他低头叹息,道:“你别劝了。倘我真的回京,与卓凌昭照面了,恐会坏了杨郎中他们的大事,到时反而不美。”
艳婷将伍定远的手掌抱起,轻轻放在脸上摩擦,腻声道:“伍大爷,忘了卓凌昭的事情吧。你好容易做到了九品制使,为了日后的前程,别再为难自己了……”
伍定远本在猜疑艳婷的用心,听了她这句话,再无怀疑,已知杨肃观背后教嗦,居然想让艳婷说服自己。否则艳婷一个小小姑娘,什么时候知道“宦海前程”的道理了?若非杨肃观怂恿,她又怎会对自己这般好?伍定远心中酸苦,霎时低下头去,双肩微微颤抖。
艳婷见他低头不动,兀自道:“等你回了京城,我定会常来探望你,只盼你能好好保养身子,好不好……”耳听艳婷一骨脑儿地讨好自己,伍定远心下既悲且恨,他抬起头来,咬牙道:“别再说了……这些话究竟是谁教你说的?是杨郎中吗?”
艳婷吓了一跳,忙道:“不……不是,是我自己说的……”
伍定远听她兀自隐瞒,心中痛极,一时不怒反悲,竟尔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艳婷颤声道:“伍大爷,你怎么了?别吓我好么?”
伍定远放声大笑,其实内心沉重之极,只听他喘息道:“艳婷姑娘,请你转告杨郎中一句,莫太小看伍定远了!姓伍的辞官南下,早已不要性命,求的便是‘公道’两字!你试想想,当年我要是贪恋富贵之人,又怎会舍命救你?你千不该,万不该,便是作人家的说客,过来讨好于我。”他说到悲痛处,再也耐不住心里的悲愤,脸上泪水流了下来,将手指向门外,厉声道:“走!”
艳婷见他发怒,吓得全身发抖,连连摇手道:“没有,我没有……”
伍定远见她不动,当下更不说话,自行起身,便往门外走去,竟是头也不回。
艳婷冲上前去,叫道:“伍大爷!你别走!”说着抓住了他的手掌。
伍定远嘿地一声,大声道:“把手松了!”
艳婷兀自紧抓不放,伍定远大怒,举手一震。艳婷如何抓他的住?霎时身子飞了出去,摔在地下。艳婷又怕又惊,吃痛难受,忍不住大哭起来。
伍定远见自己一个冲动,竟在妒恨中摔她一跤,可别误伤她了。他呆呆看着,艳婷哭得梨花春带雨,大见柔弱之态。伍定远从震怒中回神,想道:“不妙,我这番大怒,恐怕吓坏这小女孩儿了。”
伍定远柔情忽动,当下行到艳婷身边,柔声道:“怎么了?摔伤了么?”艳婷泣不成声,哭道:“你走吧!我不要见你了!”伍定远蹲下身子,伸手抚摸她的秀发,温言道:“乖孩子,快别哭了。好不好?”伍定远对付女人的法子比卢云更加蠢笨,自不知该如何安慰女孩,想来想去,也只把她当婴孩一样来哄,身边若是有糖,怕也拿出来喂她吃了。
艳婷泪水盈盈,哽咽道:“我怕你荒废一身本领,这才出言相劝,可……可你把我当成别有居心,我听了好难过……你别理我,快快走吧……”
伍定远叹了口气,寻思道:“也许她真是好心,给我错怪了也说不定。唉……我同她发什么脾气,找杨肃观过来,把话说清楚,那才是好汉所为。”当下温言道:“好了,伍大哥乖乖留着便是,只是我心里有几句话,不能不和杨大人说明白,请你找他过来。”
艳婷止住厂泪水,低声道:“有话好好说,你别寻他相骂。”
伍定远哈哈一笑,道:“昔年杨大人对我有救命之恩,饮水思源,我怎会为难他?快快请他进来吧!”艳婷急急点头,当下便出门寻找杨肃观。
伍定远这番话只是来哄艳婷,其实他自己根本不愿再回北京,此时只想把杨肃观找来,把话交代了,从此便要远走高飞,再不与柳门中人有所牵扯。他坐在茶几旁,想起日后孤身闯荡江湖,心中忽起疲倦之感。
伍定远转动几上的茶壶,想道:“当年从西凉来到京城,现下却到了该走的时候。嘿嘿,官辞了,朋友也得罪完了,我该去哪儿呢?回西凉,再做一个捕快么?还是去关外,那又该做什么?这辈子便这样算了?”
转念一想,心里又浮出卓凌昭冷傲的面孔,更是心如死灰:“现下这杀人魔王从容离开,还把神剑夺走,我日后若要找他报仇,怕还是打他不过。唉……好容易得了这一身武功,难道还要看着这帮凶徒横行天下?我对得起齐润翔父子么?”想着想,心中逐渐萧索,一时豪气尽失。
正想问,艳婷已然走进。伍定远抬起头来,问道:“杨大人呢?”艳婷低声道:“卢知州说,杨郎中收拾了行囊,已先回京去了。”
伍定远满面错愕,双手紧紧握拳,大声道:“他……他为何要避开我?”
艳婷听他又自发怒,面色一颤,道:“杨郎中留下一封书信,要你过目。”
伍定远嘿地一声,伸手接过,艳婷看了他一眼,怕他大发脾气,低声便道:“你慢慢看,我先出去了。”她见伍定远心境不佳,不敢久留,便自离房。
伍定远抓住了书信,咬牙切齿,心道:“好你个杨郎中,事事料先,居然先走一步了!嘿嘿,我伍定远心意已决,谅你城府再深,这回也是百用了!”他将信纸抖开,只见字迹墨色未干,足见行色匆匆。伍定远面带冷笑,读道:
“定远吾友足下,君艰苦卓绝,千里奔波,只为遗孤申冤雪恨,此诚忠义心。相识经年,弟辄念高义,深敬服也。”
这段话写的是杨肃观对他的感佩敬重,只是伍定远心里明白,杨肃观这人心机颇多,写的未必是真心话,当下只哼了一声,自往下读去。
“考诸当今大局,朝政祸秧,八虎横行,外有江充威逼,内有刘敬制肘,弟此来长洲,肩负外交,立柳门于不败之地,然诸友辱责,众人皆以我为无耻,弟悲心自问,吾何尝有过矣?”
这段话孤臣丹心,字里行间,草书飞舞,仿佛垂泪一般。伍定远读后,自也不能无感。他出神半晌,摇了摇头,便又往下看去。只见杨肃观又写道:
“弟此番折返京师,昆仑诸人若守信约,腊月二十当于大理寺相见。若弃守盟约,则万事俱亡矣。江贼势大,柳门既已择战,焉得图存?当定祸亡无日也。江充一日不除,如置黎民水深火热,此天下义士共知之。然观君之所为,以私怨盖公利,见小仇而忘大义,岂英雄所为哉?”
伍定远看了“以私怨盖公利,见小仇忘大义”这两行话,仿佛当头棒喝,忍不住嘿地一声,身子震动。他低头读着信上最后一段话:
“君本高节,洁身自好,待弟斧戎加身,君可至坟前祝祷焚香,聊尽往昔义理。弟肃观顿首再拜。”
伍定远反复读了几遍,将信纸折起,低头苦思前因后果。此时朝廷双雄相争,柳昂天既已出面拉拢卓凌昭,这招险棋一走,算来已与一代权臣正面开战,如今柳门如要自保,定需卓凌昭信守然诺。倘使剑神弃盟远走,柳门一系怕如信上所言,已至祸亡无日的地步了。
伍定远叹息一声:心道:“杨郎中手段虽然不光明,但一切苦心意旨,只为侯爷的事业奔忙,此番用心,却非我伍定远可及。”他站起身来,反复踱步,又想道:“眼前朝中三派决一死战,我若在此时背弃侯爷而去,他会怎么想?卢兄弟、秦将军、韦护卫他们又会怎么想?这许多弟兄的性命都不看在我眼里了么?我这么一意孤行,难道便是义气么?”
想着想着,心中微软,渐生回京之念,忽地心念一闪,又想道:“不成,一样是性命,燕陵镖局满门的性命却为何这般下贱?卓凌昭辣手杀死镖局老小,杨肃观身为少林弟子,却不把这段仇恨放在心里,似他这般凉薄,我伍定远能做得到么?我今日贸然回去京城,又怎对得起无辜冤死之人?”
想起自己得了一身神功,做起事来居然缚手缚脚,比往日干捕头时,居然还差了老大一截。伍定远紧握书信,雄浑的内力到处,掌中信纸尽成粉碎。
他怒目冷视,咬牙道:“杨郎中,休怪伍定远无情了。”霎时推窗向外,掌力送出,满手碎纸随风飞去,便如花蝴蝶般飘入院中。
伍定远既已做出抉择,便不再多想什么,他舒出一口长气,正要阖上窗扉,忽听一声叹息,伍定远斜目看去,满天纸雨中,一人孤身悄立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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