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云向与二姨娘不睦,过去一听她数落讥讽,便要发怒,此时听了许久,心里没有丝毫愤怒,却只感到淡淡的离别哀愁。他叹了口气,低声道:“倩兮,我这就去了。”
顾倩兮听了这话,身子微微一颤,她走了过去,替卢云拢了拢衣领,轻声说道:“你若念着这份情,明日午时,到城南凉亭见我。”说着转身进屋,不再出言劝说。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明日秦仲海午时处斩,他若要赶赴顾倩兮的约会,定然无法救人。他抬头望着二楼,只见顾倩兮的闺房已然点上了灯火,雪夜中望来,让人倍觉温暖。
卢云轻叹一声,心道:“情兮,义理之前,我别无选择,求你原谅我。”霎时双足一点,飞身出墙。
深夜时分,卢云拉着一辆推车,从街边一路拉过,几名公人过来查问,他都乖乖送上银两打发。行到刑部左近,他将推车停放街边,跟着从车上提下一只大包袱。这包袱沉重异常,饶他内功有成,也须双手使力,方能搬运,却没人知道里头摆的是什么。
卢云带着大包袱,行入街边客栈,向掌柜道:“给间房,靠街边的,还有床越大越好。”
这些时日京城大乱,哪有客人上门。那掌柜听了吩咐,登时大喜:“客倌来得正是时候,这个把月没半桩生意上门,空房多的是哪!您要大床,咱便给你个大通铺,便十个女人也能应付。”
说着满面堆奢淫笑,自管打躬作揖,依着卢云意思,给了间上房。
卢云见这房间紧临街道,床板也甚宽阔,心下甚喜,给过赏银,便自关上房门。当下将包袱解开,取出一应物事,见是柄大铲子,一份京城地图,还有数十根木桩。只是那包袱里头似乎还隐得有物,却不知是什么东西。
卢书推开窗子,往外望去,只见刑部大牢只在对街不远,卢云低声祝祷,心道:“成与不成,全看上天的造化了。”
正要阖上窗扉,忽听窗下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卢兄弟,算我一份吧。”
卢云吃了一惊,忙探头出去,只见一条大汉坐在窗下,正自回首望着自己。
这人肩宽膀阔,一张凛然国字脸,不是伍定远是谁?
时近正午,刑部天牢开启,一众官差只等着押出人犯,便要送往午门斩首。
皇帝下了连坐圣旨,言明秦仲海若给劫狱,便要柳昂天承担罪责,以防柳门趁势作弊。只是江充心机狠辣,虽有圣旨防备,但他万般小心,仍邀柳昂天一同监斩,还指明伍定远、杨肃观同来观看。杨肃观来是不来,江充并不在意,他放心不下的,便只伍定远一人。此人身为天山传人,武功高绝,倘若蒙起脸面劫狱,怕没人阻拦的住,也是为此,这才要伍定远留在刑场,也好来个紧迫盯人。
江充守在刑场,眼看柳昂天坐在上旁,伍定远、杨肃观、韦子壮分在身后,便取笑道:“都说你们柳门人口过多,这下少了个碍眼的,果然清静不少。侯爷您觉得呢?”
众人闻言,心下无不狂怒。柳昂天面色铁青,冷冷地道:“江太师,您要说嘴,腊月二十那日,不妨上大理寺说去。徐铁头定想同你聊上几句。”
双方唇枪舌剑,谁也不让谁,只是今日处斩的不是别人,而是柳昂天重用十年的手下爱将秦仲海,柳昂天便算天生铁石心肠,也不能无感,何况他与秦仲海推心置腹,情同父子?江充见他面色沉重,说话时双手更微微颤抖,得意之余,自是没口子的取笑。
众人等了半晌,人犯仍迟迟未来。杨肃观咳了一声,道:“怎地来得这么迟?定远,劳烦你过去街口瞧瞧。”伍定远正要答应,忽听江充冷笑道:“杨肃观啊杨肃观,江某人面前,你黄口竖子甭想搞鬼。安统领,你陪伍制使过去。”
此时江系大将也已云集,安道京身为锦衣卫统领,自然也在现场。他答应一声,便与伍定远一同行出。两人来到街口,并肩等候刑部官差。
守候一阵,安道京有些无聊了,他打了个哈欠,道:“伍制使,恭喜你了。”
同侪将死,伍定远心下正感难受,听了这没来由的一句怪话,忍不住皱起眉头,道:“恭喜什么?”
安道京哈哈一笑,道:“你真是死脑筋。秦仲海死了以后,你马上便要升官啦!柳门就那么几个人,什么‘文扬武秦’,没两日便要成了‘文扬武伍’,你说我不该恭喜你么?”
伍定远气愤至极,喝道:“无耻之徒!休来幸灾乐祸!”抡起拳头,作势欲挥。安道京知道伍定远武功高绝,这拳挥下,连卓凌昭也未必受得起,何况自己这个小丑?当场吓得魂飞天外,急忙掩住脸面,惊道:“妈呀!别打我啊!”
叫了两声,伍定远生性稳重,毕竟不会真的来打,安道京松开双手,讪讪笑道:“好啦,样子做过了,大家都知道你是好人啦。我跟你说,没事别假惺惺地,镇日装成正人君子,那多累人啊……”他正待唠唠叨叨地述说,忽地心下一惊,只见身边空无一人,伍定远竟然不翼而飞了!
嘎地一声,刑部大门开启,十来名公人鱼贯走出,腰上带刀,分列两旁,跟着大批官差跨门出来。众人半拉半址,带出了一名重囚,只见他面色迷茫,虽给人拖了出来,仍是昏迷不醒。看这囚犯毫无知觉,左腿齐膝而断,不是秦仲海是谁?
秦仲海给扔在天牢门口,人才一放落,便生一股可怖恶臭。众官差闻了味道,忍不住都掩上了口鼻。只见他腿上伤处已然生蛆化脓,腐烂见骨,阵阵恶臭便是从伤口飘出来的。
领头官差拉过囚车,喝道:“你们手脚利落点!把这小子抬进来!”众官差抓住他的四肢,便要将之抬起。一名官差惨然道:“嘿!为什么是我抓他的断腿?味道真得受不了哪!”几名官差笑了起来,道:“你若不抬,总不能叫他自个儿爬进去吧!”
那抱怨官差骂道:“为什么不行?”他暴喝一声,伸脚便往秦仲海身上踹落,喝道:“爬!自个儿爬进去!”
秦仲海哪有半点知觉?只趴在地下,挨了几脚,身子却一动不动,好似死了一般。
领头官差骂道:“别再瞎搅和了,江大人在等候监斩哪!误了时辰,谁吃罪得起?快把人抬起来了!”一名官差笑道:“真是的,老要把人送到午门,真个麻烦。怎不在刑部大门问斩,岂不方便许多?”带头官差喝道:“混帐东西!你们到底抬不抬?”众人不敢再说,当下伸出手去,抓起秦仲海的四肢,齐声发力,便要将他抬起。
猛听“轰”地一声大响,街边一辆推车忽地烧了起来,烈焰冲天,跟着四下延烧,大火直往刑部大门烧来。众官差见了情状,忍不住吃了一惊,叫道:“大家快去灭火!”领头官差却甚老练,一看情势不妙,立时生出警觉,沉声道:“大家小心点,可别是有人劫狱,快把人犯带回去了!”几人答应一声,便要将秦仲海拖回牢房。
便在此时,推车炸了开来,直直喷出一团火球,是只烧着的竹篮子。那竹篮飞上半空,忽然一股怪风吹来,把竹篮吹了过去,竟恰好落在秦仲海身旁,将他罩了起来。众官差怕火,急急往旁一跳,领头官差见那火头直往秦仲海身上烧去,大惊道:“快灭火!可别烧死囚犯了!”此时火势蔓延,连刑部房舍也给烧着了,四下火头窜出,到处乱糟糟一片。众官差手忙脚乱,急急找来水桶沙包,便往火堆上扔洒。
过不多时,火势渐息,火堆中竟尔露出一个断腿焦尸。
众官差大惊失色,叫道:“糟了,这人活生生地烧死了,这可怎么办?”领头官差自也惊骇莫名,急忙喝道,“来人啊!把四周街道全数堵死,快去通报江大人!”霎时之间,天牢所有官差一并奔出,众人取出绳索,将四周街道围起,就怕有人趁乱劫狱。
却说安道京不见了伍定远,先是大吃一惊,之后阴冷一笑,心道:“你奶奶的白痴,你们这群人尽管去劫狱啊,咱江大人早等着把你们一网打尽,要你柳门死无葬身之地。”
安道京跟随江充已久,如何不知顶头上司的心事?先前江充上奏皇帝,费尽气力弄来连坐圣旨,倒不是真怕柳门派人劫狱,反而盼望柳昂天沉不住气,真个遣人劫夺秦仲海。只等抓到把柄,江充便能一股做气,趁势将柳昂天斗垮,这才叫做釜底抽薪的毒计。
安道京等候半晌,料知伍定远已然走远,他嘻嘻一笑,直直冲向刑场,高呼道:“不得了啊!不得了啊!发生大事啦!”
此时诸大臣云集刑场,俱在等候监斩,刑部赵尚书职责所在,自也到来。众人听了安道京的叫喊,无不诧异,纷纷抬头来看。江充睁大了眼,问道:“怎么了?生出什么事了么?”安道京往地下一跪,哭道:“属下方才一个不留神,那伍定远不见踪影,不知跑去做什么了。”
江充惊道:“真有此事?”安道京大声道:“千真万确,决计错不了,属下方才一个不留神,他便……便……”
正想把“溜去劫狱”几字说出,却在此时,一人走到安道京背后,道:“便怎么啦?”
安道京回头一看,说话那人眉头紧皱,只在望着自己,不是伍定远是谁?安道京干笑两声,道:“便唱起歌来了。”
众大臣闻言,无不放声大笑。杨肃观讪讪地道:“安统领,伍制使刚才随你出去,没半晌便回刑场来了,比你还早那么会儿,哪有时光去唱歌呢?”江充见属下丢丑,实在气愤至极,喝道:“来人!安道京说话没上没下,给我掌嘴!”
劈啪声响中,安道京给人乱打耳光,脸颊登时高高肿起。锦衣卫下属恨他已久,难得有这良机出手,无不加力去打,一时打得满身是汗,心下大喊过瘾。
正打间,快马奔来,一名官差翻身下马,跪地道:“启禀大人,刑部大门突起大火,人犯己被活活烧死。”江充吃了一惊,这才知道有鬼,他立时起身,喝道:“来人!即刻往刑部进发!”说着狠狠望向柳昂天,森然道:“柳侯爷,可别给我查出蛛丝马迹,看你怎么向皇上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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