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敬走向爱徒,凝目望着他,叹道:“高处不胜寒,你若要造反,只怕会身心受苦,终身郁郁寡欢。你的父亲,唉……便是个例子。”
秦仲海掀开额上乱发,露出血红的“罪”字,狰狞地道:“我现下就在受苦!地狱业火,焚我残躯!这当中的苦,师父啊,你看到了么?”
方子敬闭目无言,只轻轻叹了口气:心道:“自今而后,天下又要大乱了。”
十八年前,秦霸先兵败自杀,流寇灭尽。十八年后,秦仲海举刀立约,誓言重建怒苍,时值景泰三十三年四月初四,恰逢文殊菩萨佛诞。
第二日早,众人便启程返回日喀则,预备在乌斯藏歇息一个月,之后再返回中原。结局如此圆满,言二娘自是言笑晏晏,陶清等人也是暗自欢喜,只有哈不二撅着兔子嘴,眼看大姊与秦仲海日益亲近,吃醋发怒之余,为秦仲海做菜时更是拼命吐痰,以泄心头之恨。
到了日喀则,欧阳勇便找了家铁铺,为秦仲海打出一只义肢。欧阳勇手艺非凡,那义肢长短合度,有如真足一般,只是秦仲海坚持要以精钢打造,不免让义肢沉重至极,足有九九八十一斤。这么一来,秦仲海可就老实多了,他原本喜欢翘脚上桌,在那抖啊抖地,铁足上身,若还勉强提脚上桌,不免掀翻桌面,怕要弄得狼狈不堪。
众人在日喀则住下,秦仲海调养一阵,气血渐渐红润,不再是苍白败坏的模样,每日里看他荡来摆去,尽在日喀则街上闲混,又恢复成当年那个凶狠逍遥的恶徒。
这日万里无云,众人嫌城里气闷,便到郊外赏景。众人行到一处树林,方子敬与秦仲海并肩散步,他见日头温暖,一时兴致甚高,说道:“难得你功力大进,身子又调理得当,左右无事,师父便授你‘火贪一刀’最后几式吧!”
秦仲海大喜,火贪一刀共分十二重功劲,起手套路称为“飞火十二式”,之后循序渐进,“星火燎原”、“贪火奔腾”、“火云八方”,乃至于秦仲海的护命绝招“龙火噬天”,无一不是博大精深,只是“龙火噬天”虽然雄强,却只到第八重功力,其余招式只因他功力不到,当年师父便没把最后几式传给他。这几日秦仲海闲得发慌,早在动这套刀法的脑筋,听得师父自己送上门来,自是欣喜欲狂,想道:“我此番下山,须与天下英豪较量,正愁没有压箱底的绝技,师父要将火贪一刀的最后几招传我,那就万事不愁了。”
此时众人围观,言二娘、陶清、止观等人都在一旁,方子敬却不怕师门绝技外传,只命秦仲海细心观看,道:“你看好了。这便是火贪刀第九重功力。”接过秦仲海手上钢刀,深深吸了一口气,举刀向空虚劈一记,只听劈劈啪啪之声不绝于耳。众人瞠目结舌,不知一记虚劈何以能发出连番暴响。
方子敬凝视爱徒,道:“懂了么?”秦仲海心下一凛,接过了钢刀,霎时也是一劈,只听劈啪两声巨响发出,登让众人吓了一跳。秦仲海将钢刀还了回去,摇头叹道:“弟子功力不到,还请师父再加教诲。”
方子敬笑道:“什么时候学得虚伪了?第一回试刀便得二连斩,已是大大不易了。”
哈不二一旁听着,只感纳闷,低声向陶清道:“这是干什么的?砍一刀,出两声,这刀法有啥用处啊?”
方子敬听了哈不二的说话,登时哈哈大笑,提刀便向一块大石斩落,咻地一声响,那大石竟给切成十块碎屑。众人恍然大悟,便连哈不二也懂了,眼看钢刀出手,大石断为十截,才知方子敬出刀极快,看似一刀斩下,其实竟有九刀出手,无怪会有如此连绵的响声。
方子敬还刀入鞘,道:“这招名唤‘火贪九连斩’,一刀九斩,威力傲视四海,旁人挡你一斩,却挡不下后头接二连三的重击,便算对手是江湖第一流高手,也接不下你这一刀。”
秦仲海大为欣喜,正要接刀试炼,方子敬却摇了摇手,道:“不忙,难得日头暖和,咱们今日多练几招。”他提起钢刀,对着半空再次虚斩。这刀砍下,却没丝毫声响,众人都不知有何用处。
哈不二眉头皱起,正要发问,忽见方子敬身前一处的大树猛地着火,跟着缓缓倾斜。
众人大声惊叫,这刀距树五尺有余,但刀劲却能斩断大树,引火燃烧,足见威力之大。以此观之,此招气势绝不在卓凌昭的八尺剑芒之下。众人见了这等刚猛绝招,都是暗自惊叹。
方子敬微笑道:“出刀若能快极,气流自会为之腾烧。这招称为‘火贪虚风斩’,乃是火贪一刀第十式,厉害处不在钢刀本身,而在于刀上的烈风。”他双足不丁不八,再次虚劈一记,这刀飘飘渺渺,好似有气无力。众人纳闷间,轰的一声响,地下赫然现出一只五尺火轮,以方子敬为圆心,将他夹在其中。
秦仲海惊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方子敬道:“出刀得法,自能运劲成圆,等你详加习练之后,刀上烈风便能随心所欲了。这招便是火贪刀第十一式,‘开天大火轮’,算得上攻守俱备的绝招。”
秦仲海大喜,道:“日后便遇上宁不凡、卓凌昭这些高手,我也不用怕啦!”
方子敬摇头道:“你切莫小觑天下群雄,世间高手如云,莫说天山传人难挡,便算剑芒出手,你也不一定能胜。若真要独步武林,你还得参悟最后一式。”
秦仲海喜道:“还有最后一式啊!快请师父演招吧!”
方子敬一笑,道:“这招名唤‘烈火焚城’,我只创出招式心法,但因机缘没到,连我自己也没使出来过。”众人闻言,尽皆不解。秦仲海奇道:“师父也没用过?那又何必创这一招?”
方子敬道:“每门每派在武林里混,总得有个压箱宝,咱们爷俩人丁虽薄,却不能输了门面。人家宁不凡有‘勇剑斩天罡’,卓凌昭有那招‘霞光千道’,咱们也有这招‘烈火焚城’。”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烈火焚城’招式霸道异常,所需的内力也极刚猛,你现下虽然打通了经脉,寻常时候却也发不出这等雄浑力道,唯有遭遇生死大险之时,方有可能出尽潜力。仲海,你日后如果遇上真正的死敌,必能彻底发挥出来。”
秦仲海哦了一声,笑道:“原来师父武功太过厉害,遇不到像样对手,这才没使出来过。”
方子敬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宁下凡、卓凌昭、天绝僧,这些人位列四大宗师,武功都很了得,只是大家功力悉敌,他们便算与我动手,也不可能把我逼到绝境。心境不到,自也发不出这招生死绝学……唉……世间惟有他……惟有他,才能让我发出这招‘烈火焚城’……”
以方子敬武功之高,世间焉能有人将他逼入绝境?眼看众人各有纳闷之意,方子敬低头叹息,道:“老实告诉你们吧,当年我创出这招‘烈火焚城’的本意,其实是用来和秦霸先较量的。”
众人吃了一惊,齐声道:“方先生要与龙头大哥较量?”
方子敬点了点头,道:“为了练成这一招,我连自己的琵琶骨都挑断了,才给我摸出了一条运气捷径……嘿嘿,你们想想,这是开玩笑的么?”众人惊叫声中,秦仲海更感骇然,师父是自己父亲的好友,便算有心比武,又何必拼到这个地步,一时只感茫然。
方子敬微笑道:“秦霸先人都死了,你们还担忧什么?嘿嘿,本想靠着这招将他打得心服口服,但一切都晚了,他已经死了。”他低下头去,幽幽唤着好友的名字,神态甚痴。
秦仲海咳了一声,问道:“师父怎么和那秦……嗯,我爹爹相识的?”他从未见过秦霸先,虽知他是自己生父,但彼此间并无情感羁绊,随口称谓,差点连名带姓的叫了,这个爹爹着实叫得勉强。止观、言二娘等人与秦霸先相识,一时都是暗暗摇头。
方子敬却是不以为意,他将钢刀还给了徒弟,道:“那可说来话长了。当年我与秦霸先识得,他还只是个武当派的门徒,年仅十八岁,扎了个傻不隆冬的道士头,看起来傻瓜也似,着实可笑。”说着拣了块大石坐下,嘴角却还挂着一幅笑。
听得秦霸先出身武当,众人俱都吃惊纳闷,秦仲海曾听韦子壮说过父亲的来历,反而不感讶异。
方子敬续道:“那时他是个小小牛鼻子,我也好不到哪儿,只是个流浪江湖的小流氓。那时我俩年少气盛,在天津一处酒铺相遇,两人坐在那儿,彼此瞄了几眼,登时生出厌恶之感。我看他唇红齿白,尽惹姑娘家偷看,准是个不守清规的败类,当下便冷嘲热讽几句。嘿嘿,秦霸先那小子也不是省油的灯,骂起粗话来比我还溜。两人一言不合,登时打了起来。哈哈,从此也结下了不解之缘。”
众人听秦霸先会骂粗话,一时议论纷纷,登感不信。言二娘却是翻起白眼,心道:“原来老寨主也是这样的货色,看他们秦家真是家学渊源了。”
方子敬见众人都有怀疑之意,便笑道:“秦霸先这老小子很会装,年纪越大,越是虚伪。你们别看他平日道貌岸然的,其实跟我老方也没啥不同。那时的他啊,不叫什么秦霸先,还是用着秦策两个字,道号叫元冲什么的。”他向秦仲海一笑,道:“你爹爹年轻时是条好汉,仿佛就是你这个德行,可比后来的秦霸先可爱多了。”方子敬平日眉头深锁,提起了往事,竟是一展难得的欢颜,想来对这些陈年旧事很是怀念。
秦仲海道:“爹爹出身武当,师父当年却师承何处?”方子敬哈哈笑道:“我这人狂傲无比,向来是个孤魂野鬼,谁想收容我?当年我入少林武当拜师,还没进门,便先揍人。这些名门大派嫌我性子过狂,都不愿收录门下,逼得我独自一人在荒山野地练剑。那时我心怀不忿,只要遇上名门弟子,便要与他分个高低,看看谁才是武林正宗。”
众人大为叹服,才知方子敬一身武功无师自通,那是江湖上罕见的异数了。秦仲海心道:“原来师父也曾走投无路,他这般狂傲性子,倒与我那卢云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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