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仲海这厢却是满心欢喜,他听了常雪恨的污言秽语,仿佛见到亲人一般,当即拉住常雪恨,笑道:“原来常大哥也与山寨有旧,不知贵庚几何?”
常雪恨笑道:“老子今年二十又七。”
秦仲海吃了一惊,眼看常雪恨满面胡须,有如四五十岁一般,谁知竟然未过而立之年。
常雪恨见他面色讶异,登即嘿嘿冷笑,道:“他奶奶个雄,你干啥满脸吃惊?可是见老子英俊,要替我安排个姑娘相识么?”
秦仲海听他满口“婆婆妈妈”,又自称老子,在他面前来这个调调,那是自找死路了,当下笑道:“你小子天生土匪模样,还想识得什么姑娘,爷爷看你认识婊子是真。回头咱们乔装回京,爷爷带你这小鬼上宜花楼走走,保你乐不思蜀,连土匪也不想干了。”他听常雪恨喜欢自称老子,便改口称自己为爷爷,表示他还是人家的老子,绝不吃亏。
常雪恨大笑道:“好!祖宗信你的鬼话,赶明日你陪着祖宗,那便去京城逍遥吧!”他自称祖宗,那更是毫无相让之意。
众人见他二人言语粗俗无聊,忍不住皱起眉头,言二娘更是哀叹不已。陆孤瞻满心叹息:“霸先公过去是当朝状元,文武全才,想不到儿子竟是个无赖流氓,几与我那雪恨孩儿一个德行……唉……他应该识字吧……”陆孤瞻向爱文学之士,当年才会传授卢云一套“无双连拳”,此刻见了秦仲海土匪的模样,回思秦霸先的文采,心中自是感慨万千。
常雪恨正自吵闹,众人忽见一条大汉走了出来,看他虎豹般的身形,脸上全是凛然正气,料来武功必高。他手捧酒杯,躬身道:“诸位英雄,在下湘南郝震湘,有缘与诸位英雄相聚,幸何如之。”
李铁衫见他肩宽膀阔,样貌不凡,忙道:“这位兄弟是何来历?”陆孤瞻道:“这位是郝先生,便是昔年的锦衣卫枪棒总教头,他武功高超,犹精‘蛇鹤双行拳’,现下是双龙寨的兵马教习。只因朝廷奸贼量小气窄,这才给逼得入寨造反。”
当年神鬼亭外一场激斗,安道京给胡媚儿一阵挑拨,居然下手暗算自己的大将。郝震湘临危之际,大受折辱,若非陆孤瞻恰好驾临神鬼亭,只怕已是黄泉路上的不平客了。
秦仲海听得来历,情知郝震湘过去也是朝廷命官。他想起一事,忙拉着郝震湘的手,问道:“郝教头,你在干锦衣卫之前,可是刑部的总教习?”郝震湘颇见惊奇,忍不住啊地一声,颔首道:“那是多年往事了,亏得将军还记得。”
秦仲海笑道:“我曾听京城伍制使提过阁下的大名,一直想要登门拜见,谁知昔年无缘识荆,却在此处见面了。”郝震湘微微苦笑,心道:“你我二人同是朝廷命官,在京城不得相见,却来土匪窝里碰头,也算是命运坎坷了。”他摇了摇头,道:“在下过去人在京城,也知文杨武秦的大名,闻名不如见面,今日得见将军,郝某快慰生平。”说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郝震湘上山造反,多少是被安道京逼迫的,当年他身受重伤,无路可去,只得留在双龙寨养伤。陆孤瞻知道他心悬家小,便将他的家人取回水寨,郝震湘感激之余,也不好再提离开一事,从此便绝了返京之念,成了寨中的一号土匪。
常雪恨见他二人颇有惺惺相惜的意思,又自走了出来,嘻笑道:“你两个朝廷狗官一般命苦,咱郝教头在陕西给人捅了一刀,命大没死,你秦将军给人砍掉左脚,脸上刺字,也是一个惨字。说来你两位一般悲惨,该当结拜才是。”
郝震湘摇头苦笑,颇感尴尬。秦仲海听说他给捅了一刀,忙问道:“谁这般该死,居然敢伤郝教头?”解滔见郝震湘低头不语,料来不愿多提过往之事,便替他回答了:“不瞒将军,郝教头是给安道京伤的!”说着将事情缘由说了一遍。秦仲海听是安道京作怪,登时大怒,喝道:“又是这安道京,此人无恶不作,无耻之尤,下次遇上,非把他斩为肉泥不可!”
郝震湘摇头苦笑,道:“多谢秦将军好意,不过若有良机复仇,这刀在下定要亲手为之。”
秦仲海笑道:“正是。大丈夫快意恩仇,这刀定要重重捅入,轻轻拔出,才算如愿。”
郝震湘毕竟出身朝廷,与常雪恨等人大不相同,每每念及过往志向,总有不胜唏嘘之慨,此时见了秦仲海这位朝廷同侪,莫名便生亲切之感。二人闲聊几句,都在谈说京城人物。言二娘一旁听着,回思那日秦仲海与卢云见面的情景,心中便想:“秦将军满口官场话儿,该不会还想着朝廷的朋友吧?”秦仲海是个重情份的人,万一日后战场上要与过去同侪交兵,说不定会下不了手,言二娘心下烦恼,不免有些担忧。
言二娘正自担心,却听秦仲海沉着嗓子,说道:“郝教头,快别想以前的事了。朝廷功名,转眼便成过眼云烟。想我秦仲海昔日为朝廷打下多少边功,干到了四品带刀,一旦斗垮倒台,还不一样断脚刺面?你我大难不死,有缘在此相聚,总比在十八层地狱相会强些,说来该当大笑一场。你说是么?”
郝震湘微微一笑,道:“秦将军教训得是,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这杯酒便算与往事告别吧。”说着举起酒杯,与秦仲海一齐饮尽。言二娘听他们这般说话,这才放下了心事。
眼见双龙寨高手如云,那“九命疯子”常雪恨豪迈勇猛,“火眼梭猊”解滔箭法如神,郝震湘更是一等一的好汉。众人都是没口子的称赞,连石刚、李铁衫都陪了几杯。
过不多时,西域番将也上来敬酒,五员猛将一字排开,见是三女二男,个个英风爽飒,明俊开朗。众人靠石刚通译,才知这五人乃是兄妹,自幼随石刚南征北讨,更拜他为义父。此番石刚匆匆留书可汗,带着子弟兵杀回中原,这五兄妹与他情同父子,便也跟随而来了。
众人问过姓名,方知他们复姓腾腾,大哥叫古力罕,二哥叫阿莫罕,三个妹妹分叫明儿罕、阿青罕、宁宁罕,反正罕来罕去,阿阿呜呜,一时也记不了那么多,众人只能咿咿呀呀地胡叫。只是三名边疆女子容色娇艳,身材饱满,比中原女子更见高挑,往大堂一站,直似满室生辉。常雪恨、解滔等年轻之辈目眩神驰,心仪之余,只拉着石刚在那儿伯伯叔叔地乱喊,看他们这般神情,定是想拉拢人家的长辈,也好探听有无一亲芳泽的良机。
席间聊起了秦仲海的身世,煞金问道:“仲海啊!咱俩在西疆打斗时,你好似还不知自己的身世,你是什么时候察觉的?可是剑王点破的么?”秦仲海摇头道:“那倒不是。家师盼我自由自在,不想我去背负父亲留下的包袱,始终不愿明说我的身世。”
他喝了杯酒,想起了刘敬,忍不住轻轻一叹,道:“其实若无东厂刘总管提点,恐怕直到今日,我还不知晓自己的身世。”众人吃了一惊,这刘敬向与江充制霸朝廷,合称双奸,谁知竟会提点秦仲海的身世来历。陆孤瞻奇道:“你的身世十分隐密,连寨里也没几个人知道,这刘敬恁也神通广大了,他是怎么查知的?”
秦仲海摇头道:“这我也不知情。不过当年我受保入宫,正是刘总管所为。他知道我是反逆出身,老早便邀我出手政变,准备以两百名武功好手、一千名禁卫军起兵举事。他计划周详,还从城外挖了条密道进宫……嘿,谁知江充还是棋高一着,这才功败垂成……”他叹了口气,自嘲似地一笑,摇头道:“多亏了刘总管这番好心,否则秦某好好一个朝廷命官,怎会落得断脚刺面的下场?”
陆孤瞻皱眉道:“刘敬密谋政变,事情闹得好大,连我人在江南,也曾耳闻。只是他做到那么大的官儿了,为何还要反叛皇帝?”秦仲海沉吟片刻,摇头道:“这我也不知情了。”
李铁衫叹息一声,道:“别说刘敬了,便连卓凌昭这等见识眼力,还不是害在江充手里?那时我在神机洞见过江充这奸臣,此人气度雍容,老奸巨猾,果然阴险厉害。唉……江充如此张狂,天下还有谁能制他得住?”秦仲海举起酒壶,面露烦闷,自饮自酌道:“一提这贼人,我就心烦。昔年我在朝廷,柳侯爷待我甚是亲厚,唉……我此番上山造反,可别让江充假借因头滋扰,到时定会连累了侯爷……”
众人听他对柳昂天留有旧情,心下都是一惊。言二娘先前听他与郝震湘的对答,本已放下心来,此刻再听这番说话,忍不住脸上变色。项天寿岔开话头,道:“别说这许多了,大家打杀了一日,多喝两杯酒吧!”陆孤瞻也是精明之辈,忙咳了一声,道:“没错,难得大家相聚,今日不醉不休!”
众人相互敬酒划拳,各自吆喝起来,一时喝得畅快淋漓,却没人再提朝廷的事情。
酒席将散,山上弟兄各自回营去睡,言二娘这几日都在房里养伤,不免有些气闷,便央秦仲海陪着,两人只在山间漫步。
晚风徐徐吹送,两人对坐石上,但见夜色如水,山上营火点点,远非当日上山的凄凉可比。秦仲海握着言二娘的手,指着远处一株大树,笑道:“二娘,当年你挂在那株树上,要是我晚了片刻救你,咱们以后可就见不到面了。”
言二娘微笑道:“我也救过你,大家算是扯个平,你可别夸口。”秦仲海回想怀庆客店的事,登时笑道:“这可不成,那时你胸骨断了,还劳动我替你接骨,你可没帮我干过这档事,怎能说是扯平呢?”
言二娘听了这话,登即满脸羞红,想到秦仲海曾经触摸自己身子,忍不住全身发烧,往秦仲海身上打了一记,啐道:“你这人好坏,也不怕丑,尽来提这些事。”
秦仲海微微一笑,握着她的手,柔声道:“现下山寨定了,二娘,等你伤势痊愈,咱们便尽速成亲,你说可好?”言二娘啊地一声,心中直是欢喜欲狂,这些时日山寨安稳下来,她每日每夜盼得便是这句话,只是秦仲海迟迟不提此事,自己也不便多问,当下嚅嗫便道,“你……你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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