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那人被火贪刀的猛力暗算,内力大为受损,无法再战,只有先行离去。我见情势太坏,朝廷与怒苍开战在即,眼看先帝下落不明,就怕贵妃也生出意外,便也赶紧前去丹阳小镇会合。事后再以书信知会方丈,让他知晓内情,说来真是过意不去了。”
青衣秀士听他提起先皇,心下便是一凛,他沉吟半晌,问道:“那年刘敬政变,死前苦苦相求,托我家将军从北京带走一人,后来秦将军受此牵连,断腿残躯,却没瞧见踪迹。宁掌门,这件事是你插手的吧?”
宁不凡颔首道:“没错。刘敬一死,贵山秦将军立时暴露行踪,大祸时时降临,我见情势太过恶劣,只有抢先一步将人带走。”青衣秀士皱眉道:“你以为天绝神僧与太后相熟,所以把人送入少林,好来扭转乾坤,重定朝纲?”
宁不凡摇头道:“那倒不是,后来的计策是天绝神僧订下的。我之所以把人送上少林,实在是朝廷搜捕森严,宁某武功再高,却也无法日夜随侍在侧。当时怒苍尚未复寨,天下间除开天绝神僧,我想不出谁有胆子收留他。”
方子敬静静听着,忽道:“小子,你可瞧不起方某了,你若把人带来,我定会收留他。”
宁不凡苦笑道:“你的性子谁不知晓?你只会喂他吃地瓜山芋,还会日日毒打他。我若把他交给你,还不如往永定河一推来得干净。”方子敬闻得此言,登时放声大笑起来。巷内众人面色一寒,心道:“九州剑王当真名不虚传,看他这般神气,便玉皇大帝也打得。”
青衣秀士细细思索前因后果,已知天绝僧邀约怒苍英雄,必有深意,当即问道:“宁兄,天绝大师这回邀约我山弟兄前去少林,究竟有何打算,你能代他说一说么?”
宁不凡颔首道:“天绝大师过去虽与贵寨为敌,但这回他与秦将军会面,存心极为良善,他期待一个大佛国。”众人心下一凛,同声道:“佛国?”
宁不凡颔首道:“多年来政局歪曲,肇因于当今圣上的一个心结,那结缠得好紧,不只害了皇上,也害苦了天下人。诸位历经无数变乱,自也知那是什么。”他见众人默默颔首,又道:“天绝大师秉慈悲心,便想一举拔除祸患,解开死结。他心中宏愿,便是令二圣当朝、收降怒苍,重赐秦家爵位,还给秦霸先一个清白。他心中所盼,就是让天下人同领慈悲佛法。”
众人闻言,尽皆震动。青衣秀士也是肃然起敬,他微微颔首,道:“了得,神僧当真是慈悲为怀,只是自古帝王何等小气,岂容卧榻旁有人鼾睡?他一介草莽,却要如何安排此事?”
宁不凡苦笑道:“这就是他行险的地方了。他要面见太后,另以潜龙来挟制江充,再以爱徒连络柳侯爷,最后只要得贵山相助,天下军马三得其二,形势便在掌中。”他抚面叹息,又道:“本想他徒儿是‘代征北’,父子两人都有实力,加上太后、琼国丈等人出面说项,必能让天下再次安定,岂料……岂料……”青衣秀士双掌合十,把话接了过去,道:“岂料天绝老僧引狼入室,竟尔死在‘神剑擒龙’之下。”听得此言,场中诸人面面相望,想起天绝僧居然死在挚亲挚爱之手,一时同声叹息。宁不凡更是泪流满面,极见哀痛。
止观口宣佛号,问道:“宁先生,天绝神僧与怒苍交手多年,当知潜龙手段厉害,绝非善男信女,俗话说疏不间亲,人家父子之情,他难道不知防备么?”
宁不凡哽咽摇头,道:“这件事我也劝过他,父子同入达摩院,若要联手挟制,势道厉害无比。可不知为何,我虽然屡屡相劝,但他对徒儿极为信任,无论怎么劝说,都不能让他回心转意。”说着说,不由低声叹息,道:“人心诡诈,神僧如此惨死,必定死不瞑目。”
青衣秀士摇头一笑,道:“阁下不必这样想。我倒以为天绝死得其所。”
众人闻言,莫不一惊,都在望着他。宁不凡惊道:“军师何出此言?”青衣秀士淡淡地道:“诸位,天绝大师看得透人心喜怒,却勘不破权谋利害,他是死在那本密奏手里。”
众人闻言,心下都是一凛,宁不凡不知密奏内情,一时眉心深锁,不明所以。
青衣秀士叹了口气,道:“照密奏所载,太后也好、朱阳也好,甚至是那柳昂天,都不会乐见二圣当朝。就看潜龙吧,武英无子,朱阳号靖江王,诸位以为他用心如何?真会甘心当个闲王么?”他轻轻摇首,又道:“这些人尔虞我诈,无一良善,可怜天绝神僧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要走错一步,必定兵败如山倒。反倒是下手之人已知计谋必败,反能当断立断,毅然割舍亲情,以图谋夺先机。如今他形势已成,连朱阳算无遗策,却也措手不及。此人行事之果决,足称人中之雄而无愧。可敬、可佩。”
说着露出神往之情,竟是赞叹不已。宁不凡、项天寿二人听他如此推崇强敌,不免为之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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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谈说一阵,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多已知晓。青衣秀士见宁不凡身上有伤,说起话来始终中气不足,当下从怀里取出一罐伤药,说道:“这是敝派的‘九华玉龙散’,养阴怯伤颇有奇效,您将就着用……”拿人手软,宁不凡见了伤药,却不伸手来接,他眼望地下,过得良久,方才道:“青衣掌门,你们老远赶来长安,不会是专程来送药致谢的吧?”
方子敬豪爽,项天寿朴直,青衣秀士与止观却都是老谋深算的权谋之辈,山寨多少大事等着他们决定,绝不会无端赶来看自己这个废人,宁不凡索性一语道破,免得更增纷扰。
果然青衣秀士微微一笑,道:“宁先生快人快语,在下也不客气了。方今朝廷魔物将出,局面朝不保夕,咱们要请你帮个忙。”
宁不凡一听“帮忙”二字,连听也不听内情,反身去提铁锅,跟着朝吴安正瞪了一眼,目光中大有责备之意。青衣秀士淡淡地道:“您别怪他,这位小哥才给灵智方丈送过信,便给人一路盯上了。便算咱们不抢先押人,北京的大人物也会跟着过来。”
吴安正听得自己已是众矢之的,一时吓得浑身发抖,慌道:“大人物……您……您是说方才的那个黄袍老人?”
青衣秀士颔首道:“他只是其中之一。阁下把信交给灵智方丈时,好几路人马便同时盯上了你,若非咱们一路暗中保着你,恐怕阁下走不出河南省境。”
怒苍豪杰凡事谋定而后动,此行一路紧盯吴安正,远道前来长安,自是有备而来。宁不凡颇见无奈,当即淡淡地道:“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青衣秀士使了个眼色,止观登时走到破宅前,将大门推开一线。众人从门缝中望去,只见破败的大院里,一名中年美妇蹲坐在地,身边围满了孩童。看他们吃饱了晚饭,便来游玩嬉唱,人人手拉着手,面上俱有欢容。院内欢喜温馨,对照院外的肃杀,更让人加倍神往。
宁不凡全身震动,颤声道:“你……你们要她……”
青衣秀士微笑道:“先生一人照拂贵妃,不免有失,何不让怒苍兄弟为您分忧解劳?”
宁不凡全身颤抖,听这位右军师的意思,竟是要把贵妃带回山寨,当作人质,以来牵制局面。他目光低沉,已是悲凉无语。吴安正手无缚鸡之力,自是满心害怕,慌道:“小狗子,大家都要抓她,你……你还要逞强么?”
宁不凡苦笑摇头,他这人看似憨傻,其实见识之精明,远在当年的卓凌昭之上,正因如此,他才选在天下爆发大祸前从容退隐,以图保存华山满门。只是事与愿违,朝廷似虎,怒苍如狼,政争大战便在眼前,现下为了琼贵妃,自己又要被扯下水。
止观合十劝道:“宁先生,政变在即。那人已成魔态,旋将破茧而出,请您把人交给我们,怒苍虽也有些私心,但我等敢以性命担保,绝不会对贵妃不利,对您、对华山满门都好。”
宁不凡并无一句言语,只是凝视院内的孩童妇孺。他外貌庸琐,身形矮小,但望向那美妇的时刻,平俗的脸上却生出一股光辉,让人不自禁地动容。他默默无语,忽然抄起了地下的大铁锅,淡淡地道:“诸位,不必多说了。你们若要带走他,须跨过我的尸身。”
止观摇头道:“施主误会了,我山英雄并无恶意,您又何必……”
宁不凡伸起右手,制住止观的说话。他生性柔懦,从来明哲保身,但此时神色竟极坚决,听他静静地道:“诸位,宁某号称天下第一,劝你们一块儿上,可以多点胜算。”
宁不凡武功高强,剑法尤其精湛,纵然身上有伤,也非易与。青衣秀士等人自忖武功逊他一筹,便算联手,恐怕也难以胜出。诸人正自犹疑,忽见一个高大身影走了过来,那人年过六旬,却仍满头黑发,正是方子敬。
剑王跨步,巷内杀气腾腾,院内的几名孩童受了感应,登时大哭了起来。
宁不凡如中雷击,霎时已是垂头丧气,有如死灰。
方今天下四大宗师,只余这两人硕果仅存,九州剑王身手高绝,实战之狠之辣,更让人敬畏三分。宁不凡与之一对一单打独斗,也无必胜把握,更何况要受人围攻?宁不凡心知肚明,一旦方子敬下场,只要加上项天寿、青衣秀士任一人,自己别说要保住贵妃,便想生离此地,怕也大为不易。
眼看方子敬站在自己面前,随时都要开杀,宁不凡咬住了牙,眼眶发红,颤声道:“为什么?姓宁的孤独了一辈子,难得有这几日温柔时光,你们……你们就不能饶了我么?”
忽然脑袋温温热热的,竟有人在抚摸自己,宁不凡抬头看去,只见方子敬目光温厚,竟无动手的意思。他摸了摸宁不凡的脸颊,跟着反手过去,将宅院大门轻轻带上了。
门板关上,院内儿童的哭声渐渐隐去,不再听闻。宁不凡喃喃地道:“方前辈,您……您……”
剑王身材高大,站在宁不凡面前,真如大人对小孩也似。听他笑道:“操他祖奶奶,哭什么?四十几岁的人,羞也不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