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死么?小子!”宗泽思巴等人坐在台下,不由大声怒骂。
眼看对方白痴也似,竟然朝自己面前晃来,哲尔丹更是怒气冲天,他出招前早有了万全准备。敌若向左,蟹爪钳腰,敌若向右,铁槌砸顶,敌若矮身相避,斜肩重力轰撞,总而言之,不管苏颖超是出剑、是闪避、是跳跃,没有一件事会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结果准备了许久,傻瓜竟然呆呆走来,精心布置的后着全都派不上用场。
这算是什么?难道他想自杀?还是另有阴谋?
“你想死,便去死!”有了前一次被人耍骗的教训,这回哲尔丹吼出了番话,全身发力,随时要把强敌撕裂杀死。该用哪只手宰杀小丑呢?左手?右手?左脚?右脚?还是额头肩膀一起撞出?管他的,全部一起上,打成烂泥再说!轰然巨响中,哲尔丹拼出全身凶器,所有绝招一同发动,左右双爪齐下,尾螫奋力刺出,前额再压一记头槌,模样天下无敌。
“抓龙虾啊,不能躁……”眼前浮起宁不凡的笑脸,“这虫子好凶,全身都是兵器,又夹又螫又咬的,很难抓……”苏颖超口中喃喃,覆述师父的说话。
“所以我们不能让它夹,也不能让它螫……必须耐心逗弄……”刷地一声,长剑再次扫出。“等它气鼓鼓地又夹……又螫……又咬……便会……自行打结了……打结以后……连婴儿都能抓了……”
招不在多,有用为宜。气得脑子发烫的哲尔丹此刻拳脚齐出当真像是打结的大龙虾,他再次被骗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长剑穿破拳网,直向门面而来。
哲尔丹气愤之下,赶忙定神思量。此刻情势堪虞,只能大步斜退,他双臂交持如十,急急向左方闪避,这一闪之后,便要立即发招抢攻。苏颖超早已料到如此,左手叉腰,长剑抢先一步出招,早已守在敌手必经之途,等他自行撞上。哲尔丹怪吼一声,双足重重顿地,身子转朝后方跳跃,一时用力过猛,险些摔落擂台,模样大见狼狈。
“好呀!”
东棚欢声雷动,看台人人叫好,连那阁揆何大人不懂武术,此刻也是抚须微笑。
华山少掌门骗人不用嘴,他一向用脑子。面对攻中带守的绝代高人,他很难找到对方的破绽,于是苏颖超选择了“迷”。当局者迷,唯有自己先迷糊,人家才糊涂。
第一剑迷迷糊糊,刺向敌人最强的铁拳,第二剑糊里糊涂,随意向前一走,这两招莫名其妙,宛如自取其辱,连苏颖超自己也不知出招的结果,更何况是别人?
可怜哲尔丹老谋深算,却把糊涂当阴毒,自乱阵脚的结果,已经自陷绝境。
场内情势一面倒,哲尔丹险些滚下擂台,模样难看之至。那苏颖超却好整以暇,虽在擂台上,兀自向琼芳眨了眨眼,嘴上带了抹微笑。少掌门随意一眼望来,四下便出惊叹,但见姊妹仰慕,姑嫂倾倒,满是爱恋之色。娟儿掩嘴低笑:“琼公子,狐狸精成群结队而来,您可有什么妙方应付?”四周闪闪晶亮,一片少女的仰慕眼光,琼芳看入眼里,却是浅浅轻笑,不以为忤,想来阿婆阿妈要抢情郎,随时双手奉上,绝不吝啬。
阿秀见众家女子东倒西歪,那华妹也是一脸陶醉,好似全数中了怪毒。他看得恶心想吐,正作呕间,忽然灵机一动,心道:“大哥哥威风八面,小弟弟脚底抹油,管你谁输谁赢,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也是这几日给关得狠了,眼见管家专心观看打斗,阿姨、叔叔也都心无旁骛,咻地一声,便从看台椅下钻了过去。他人小身矮,沿着坐席滚将出去,却也无人知觉。
惨啊……哲尔丹气喘吁吁,爬将起来。
堂堂的漠北宗师胆气过人,身兼数家之长,只要跨入他身前三尺,便如来到了悬崖边缘,步步都需留神,谁知悬崖自己滚倒坍塌,连打也不必打了。哲尔丹满脸通红,气恼无比,想起自己使命重大,身负可汗付托,如何能败在少年手下?当下双膝灌力!弹跳起来,跟着重重一拳回击过去,不论对手怎么使招,他就是要打到人,已然发了蛮性。
右拳重击而出,含入无上内劲,威力自是慑人。苏颖超轻回长剑,斜身避过杀招,剑尖转朝哲尔丹手腕削落,随时能将他的一只手卸下。
对手变招太快,哲尔丹出拳太猛,已然闪避不及,当下斜仰上身,双手下掠,以极险身法闪避剑锋。
苏颖超笑道:“好软的身子,再接我一剑试试。”剑刃转向,直朝哲尔丹喉头刺来。剑道便如弈道,发招人悟性越高,棋步益广,算计越精。只要第一剑占到上风,第二剑便能压迫对手,等出到第三、第四剑,便能蚕食鲸吞、攻城掠地。此刻哲尔丹才从前一剑的危难中闪出,前力已尽,新力未生,身体重心早已失衡,已是任凭对手予取予求的局面。
长剑将到喉间,说来胜负已分。哲尔丹又惊又怒,慌忙间朝地下看去,只见木造擂台满布木屑,却是上一场比斗时所遗。他自知胜负在此一举,当下顾不得颜面,哇呀一声,索性身子顺势倒落,半空扫出拳风,大批木屑飞洒半空,如飞箭般射出,直朝苏颖超门面而去。
木屑飞来,有若暗器,但这些木屑木块乃是擂台上数场激战所留,并非哲尔丹携来的暗器,场边众人虽知哲尔丹行巧,却也不能指责他作弊。众人大感惶急,苏颖超却无惊怕之意,自知对方黔驴技穷,想来要以木屑抵挡自己,也好逃过“智剑”的妙招。
漫天木屑飞洒,便如飞刀模样,直朝苏颖超面上射去。哲尔丹神态激昂,已将木屑视作唯一生机,他半空翻转身子,双足重重朝擂台一踏,靠着木屑掩护,再次向前冲来。
苏颖超心生怜悯,摇头便道:“没用的,智剑不止如此。”
大批木屑飞来,哲尔丹也已冲到身前五尺。苏颖超头一偏,避开第一枚木屑,跟着双脚大跨,矮身闪避,形如蹲弓射箭,无数刺屑便从头上飞过。长剑提起,斜斜劈出,这一剑却是以剑面平挥,打落了一记木块。
哲尔丹微微一怔,惊见那木块锐角飞向右眼,直插而来,还不及闪避,对方剑鞘挥动,又朝自己小腹斜斜挑来。哲尔丹大为震撼,自己处心积虑的布置,反让人家暗度陈仓。现下长剑搭配木屑,再次把自己逼入了绝境。
智剑无敌,天时地利无一不入掌中计算。哲尔丹落败在即,他险中求生,当下怒吼一声,对木块长剑不避不让,反把右脚提起,奋劲朝擂台一踩,狂喝道:“喀!”
巨力传来,擂台摇荡不休,苏颖超脚步晃动,手中长剑竟然偏了一寸,未能挑中对手要害。哲尔丹冒死行险,总算躲过了一剑。只是擂台震动能干扰对手出剑,那木屑半空飞来,却不受分毫左右,木块疾射,仍朝眼中插去。瞎眼之祸便在面前,蒙古第一高手毫不慌乱!只见他深深吸了口气,霎时鼓荡真力,扑地一声,嘴中气劲喷出,竟把那木块吹得倒飞回去,反往苏颖超眼中插去。苏颖超二十来岁年纪,临敌经验毕竟有限,怎也料不到对手竟有这等怪招,一时难以趋避,只得狼狈翻倒在地,总算躲过了这招。终于还手了,哲尔丹森然一笑,两脚如同劈腿,自往地下坐倒,重拳轰然,直朝少年英侠打去。苏颖超眉头一皱,左手撑地,向后飘开五尺,乃是入场以来第一次退后。哲尔丹哈哈大笑,双腿连扫,擂台上木屑飞舞,听他拳风呼啸,步步进逼,杀得苏颖超险象环生。
终于扳回平局了,哲尔丹靠得不是什么高妙绝招,凭得全是实战的狠辣。
萨魔、煞金、哲尔丹,全是身经百战的塞北虎狼,先以种种不可思议的狠招掩护,再以必杀绝招奋力一击,唯有如此打法,方能于绝境中逆转劣势。苏颖超悟性再高,只要经验稍稍不足,误上恶当,当场便要惨败。
双方斗到酣处,哲尔丹好容易扳回了平局,却忽然停下手来,不再追击。苏颖超见他举止有异,便也收住了剑,拱手问道:“前辈有何指教?”
哲尔丹伸出食指,朝苏颖超手中的长剑指了指,好似要对手撤下剑鞘。
佩剑形式尊贵,四尺来长,乃是琼国丈亲手所赠,自是罕见名物。苏颖超微笑便道:“您要晚辈拔剑?那可会伤了和气的。”先前苏颖超手下容清,便让哲尔丹左支右拙,倘若寒锋现世,却不知他要如何抵挡了。台下中国高手见蛮夷不自量力,无不嘻笑指点,娟儿与琼芳对望一眼,眼角也都带着笑。
哲尔丹生性刚毅,双目所见,只在敌手的身影,对旁人的无聊神态过眼不入。他既然主动要求对方拔剑,自有抵御之道。眼见苏颖超迟迟不动,好似颇有轻视,霎时怒吼一声,重脚前踏,轰然巨响中,右拳直击而出。
一股旋力凌空转来!带过了一片黑影。
内力传到,劲风连过两尺,苏颖超的长剑受了旋力,剑鞘居然自行弹开,露出了锋芒。
“大黑天”,气劲如黑幕,笼罩拳锋二尺,这是一套前所未见的拳法。
苏颖超心下一凛,自知遇上了麻烦。眼前这人始终没有拿出绝招,原来这才是压箱底的本领。
漠北之人性勇好武,武功多走刚猛路子,那哲尔丹天生勇力,号称“北境匈奴第一能打”,更是刚中之刚,勇中至勇。寻常武者若以蛮力与之相抗,无不落得以卵击石的下场。靠着一身刚猛,哲尔丹所向无敌,称霸漠北,直到五十七岁那年,惨败于那只妖魔手中为止。
刚强易折,在“蒙古凶神”萨魔面前,哲尔丹成了祭坛羔羊,也拿来验证了中国的至理名言:“刚不可久”。经历了生平第一次惨败,哲尔丹被迫开始追逐更高的武术境界。他舍弃自尊,寻访后辈,重新拜师学招。他想找到一套武功,以来截长补短。
先练太极拳,后习八卦掌,哲尔丹拼命练“柔”字,盼在暮年跨过自己的极境。只是世间高手一日达到顶峰,往往生出门户成见。哲尔丹原有武功太强,武学障尤其顽固,练起别派武功,竟如吃坏了肚子,非只招式牛头不对马嘴,更常心不在焉,益发学得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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