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元影见了房内两人的神态,多少猜知了内情,一时焦虑如焚,忙将苏颖超拉出了房外,痛加责备:“颖超!你这是做什么来着,亏你还是华山掌门……”话声未毕,却见琼芳从床上跳将起来,她奔到苏颖超面前,凄厉愧叫:“说!你想说那个字,对不对!说!我要你说啊!”
苏颖超低头望地,咬牙切齿间,眼眶全然湿红,他解下长剑,猛力往地下一砸,厉声道:“贱!”霎时头也不回,便已转身离开。苏颖超行径如此,登让众人一片愕然。娟儿越看越火,不由怒道:“苏颖超!你发狂了么?贱你个大头!小心我剁碎了你!”
娟儿骂声未停,却听琼芳尖叫一声,哭喊道:“贱就贱!我便到宜花院做婊子,也强过嫁给你!我讨厌你们!讨厌你们每个人!”霎时奔入房中,推窗入院,竟已狂奔而去。娟儿惊道:“喂!别走啊!别走啊!你也发狂了么?”
可怜她徒然叫得口干舌燥,那琼芳纵身急奔之下,早已去得远了。
第十九卷 王者之上
第一章 哀宗
将近午夜时分,国丈府里还有两人没睡,一个是“雨枫先生”傅元影,另一个是……
“颖超。”傅元影坐在师侄对面,沉声道:“抬起头来,看着师叔。”苏颖超当然没去看师叔,他只是默默无言,打量着地下的小东西。
“吼……吼……”小东西只有三个月大,却已经很凶了。他蹲在地下,露出森森白牙,声声低吼,想来对苏颖超很是不满。
小黑犬很生气,他要为主报仇了,谁叫今晚“大眼猫”斯文扫地,非但踢了它一脚,尚且道出那个“贱”字?小黑犬再不忠义为主,狠咬一口,莫非琼芳这几天都算白喂它了。
“吼……吼……”小黑犬欲待复仇,傅元影也开始冷冷训话:“颖超,你老实跟师叔说,你今晚为何发这么大脾气?”苏颖超没有说话,他拿起了自己的睡枕,便朝小黑犬头上试探。汪地一声怪吼,小黑犬冲了上来,张牙舞爪,枕头却左右飘移,登让他咬了个空。
“颖超,看着师叔。”小黑犬上下扑纵,十分凶猛。可怜傅元影苦口婆心,却得了这么个场面回来。他忍下了脾气,催促道:“快说吧,你今晚为何要凶琼芳?”
猛听“吼”地一声,小黑犬趁机咆哮而上,咬住了枕头,当作了肉骨头般啃着。
苏颖超自始至终没吭气,就是不说他与琼芳间发生了什么事,即便如此,傅元影还是隐隐猜得到几分内情。他晓得琼芳今夜定是讲了什么不中听的,这才闹得不可开交。
苏颖超年纪虽轻,却很少发脾气,可他今夜却疯狂了。这说明琼芳的话一定很重。傅元影低头喝苦茶,咀嚼似地啃着苦茶叶,自知师侄决不会吐露内情,只得道:“也罢,你要不肯说,师叔也不问,可师叔得问问你,这东西……”他从桌上拾起一张喜帖,摇头道:“你想怎么办?”
“呜……吼……”苏颖超呆呆垂首,将睡枕提了起来,那小黑犬尤在死咬不放,便如一串肉般给吊了起来。
傅元影手上拿的是喜帖,上头写得明明白白,苏琼两人二月初一文定,十七成亲。为了这桩喜事,国丈早已光邀宾客,只等着普天同庆。谁只今晚先是新郎口出恶言,悍然怒吼;之后新娘也是大哭大闹,负气出走。看这小俩口跑的一个不剩,届时这场婚礼该怎么办下去?莫非要请华山双怪拜堂娱亲不成?
“颖超……”傅元影开始劝谏了:“男子汉大丈夫,你得学着度量些。走吧,和师叔一起过去找她,你给她当面赔个罪,我再想法子把她劝回来,千万别把场面闹僵了,知道吗?”
解铃还须系铃人,苏颖超既然气走了琼芳,就得过去负荆请罪。现下不必管谁对谁错,双方成婚在即,还能再胡闹下去么?
华山古有明训:“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先动”。苏颖超听完了说话,却似拿出了“智剑”心法,只管一脸木然,自在那儿茫茫而坐。一旁小黑犬倒是趁敌不备,听它“汪”地一声怪吼,便又趁机携走了睡枕,当作木马般骑着。
小狗提前发情,少掌门提早发疯,傅元影也快发作了。看今儿已是正月十五,十天后便要纳采,苏颖超怎还能心不在焉?他叹了口气,慢慢坐到师侄身边,道:“颖超,跟师叔说,你和琼芳相识多久了?”
“汪。”小黑犬咬枕头,无故乱叫一声。傅元影老大没趣,只得自问自答:“她十三岁上就识得你了,对不对?”苏颖超木然无言。傅元影轻声又道:“你也懂得她的。很多时候,琼芳根本还是个小女孩,想什么,要什么,连她自己也不明白……颖超,不管他今晚同你说了什么难听的,你都别望心里去,懂吗?”
在别人眼里瞧来,琼芳少女早慧,小小年纪便已老气横秋,浑似个小大人。可在傅元影眼里瞧来,“少阁主”却压根还没长大。她十岁上就没了父亲,一夕之间被迫结下爹爹的重担,从此长大成人。可也在那一晚,她的人生就此停顿了,整整十年多过去,他一直停留在那个夜晚里,他依然是那个失怙恸哭的小女孩。
小女孩是很任性的,想什么,要什么,有时很是不负责任。只是说来棘手,琼芳脾气像小孩,可苏颖超呢?难道他就好摆置了?
十六岁便接下华山掌门,成为“天下第一”的继承人,苏颖超少年得志,一声可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他的代价也未免太高了,他不能输,不能降,直到死,他都得撑住师傅留下的金招牌。似他这般心情,若要他低声下气求琼芳回来,那是痴人说梦了。
金童玉女顽硬僵持,谁也不让谁,可不管他俩怎么使性子,总有一个先低头,否则……等到了二月十七,婚期一过,双方的缘分也就尽了。
屋里寂静一片,可怜师叔苦口婆心,掌门仍旧面无容情。傅元影心烦意乱,索性使开了撒手锏:“罢了,罢了,你想做什么,师叔也管不了你。来,你干脆明白交待一句,这桩婚事你到底……”说话之间,送来了一张白纸,还附带了一只朱砂印台,那是供人盖手印用的。
盖手印就是画押,傅元影亮底牌了,他要苏颖超自己说,他要不要“退婚”?
婚姻大事,岂同儿戏?苏颖超如果不要琼芳了,便得按下手印,之后傅元影自会替他写明一张文状,像国丈禀明退婚,自此苏琼两人各得自由。至于琼武川是否会暴跳如雷,那是以后的事了。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而决。”傅元影淡淡地道:“说吧,颖超,要不要退婚,吩咐一声。”
朱砂印台已经预备好了,只消手印画押,从此苏琼两人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傅元影着着紧逼,“三达传人”却没有答腔。一片寂静中,只见他举起右手,遮住了脸面,背心却在起伏不休。
看得出来,苏颖超其实很难过,他根本舍不下这段情。傅元影心下大喜,自知事情有了转机,正要鼓起三寸不烂之舌,忽见苏颖超横过手来,自在印台上按了按,白纸上随即多出了一个手印。
出乎意料,“三达传人”要退婚了。傅元影啊了一声,这才想起了掌门的那个外号,错讹之余,忍不住叫苦连天。
苏颖超的外号不是别的,正是那个“大眼猫”。作为一只猫儿,他平日固然可以逗趣、飞扑暴跳、形状掏喜,可不论它把自己装得多可爱,它的本性都不会变。他是猫,猫是虎的表兄弟,它永远不是狗。
猫是傲绝的东西。它可以一整天坐在屋顶上,自己玩,自己吃,谁也不理睬。苏颖超也一样,他经常一个人独坐山颠,仰望浮云白,孤独之于它,乃是此生必经之路,没有琼芳的日子,他一定熬得过。
可怜傅元影是来做和事老的,却只拿回了一张退婚状,这该如何是好?他自知错算了一着了,却不能满盘皆输,只得再次老起了脸皮,苦劝到:“颖超,凡是三思而后行,那才不会后悔啊。你自己想想,你今日如此对待琼芳,她以后还会念着你么?日后她嫁给了别人,生儿育女,成了人家孩子嘴里的妈妈,你看到眼里,难道不难过么?”
苏颖超默默无言,把喜怒全藏住了,一旁小黑犬倒是汪汪乱叫,好似挺高兴的。傅元影怒从心起,先将畜牲的腿握住,就着狗屁股乱打一顿,待其低头认错后,又道:“孩子,别以为这桩婚事只是你俩之间的事,你自己说说,倘使你真把婚事闹吹了,你会伤谁的心?”
眼见傅元影手上拿着喜帖,没口子的述说,苏颖超便默默转过头去,瞧着贴上女方的主婚大名:“奉天承运推成武臣”。苏颖超是个明白人,他晓得自己若真个退婚了,定会伤了琼武川的心。看老人家来日无多,自盼在有生之年可以见到孙女出嫁,倘使婚事告吹,他定要伤心欲绝了。
叔侄俩都是聪明人,顾盼之间,傅元影亦瞧出师侄的心思。他摇了摇头,道:“错了,错了,别高估自己的身价了。你要退婚,国丈有何伤心之处?人家是功臣之后、皇室嫡亲,门生故吏满布天下,你不希罕作他的孙女婿,他还怕找不到人么?”
此言确实不错,琼武川位高权重,这几年等着和他攀亲带故的不知凡几。倘使他真个意欲替琼芳征婚,全北京的豪门世家,青年才俊自是争先恐后而来,只有那紫云轩的大门给人踩得破了,还怕琼芳找不到人嫁?苏颖超低头听着,却也不知心情如何。傅元影叹道:“孩子,师叔深受琼家三代恩情,照理不该背后说长道短。可此事攸关琼芳一生,师叔已是不得不说。”他紧紧握住师侄的手,悄声道:“孩子,国丈天性豪爽,其实不算坏人,可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他是个官场中人,所以一辈子都得靠心机城府谋生。颖超,你今日若要退婚,便等于把琼芳放到他手里,你忍心么?”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傅元影的话点到为止。当年琼武川为求朝廷里的一席之地,不惜把亲生爱女送入深宫,嫁给一个长他二十来岁的男子,交换一个国丈的位子。想他如此铁石心肠,如今临到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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