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眼里虽然看不见,身上却有了感应。黑暗中有一只手近身而来,将触未触,似有若无,从发稍到脸蛋,点点残温仿佛要抚触自己,却总是差了一分一毫……
心里怦怦地跳着,顾倩兮张大了眼,陡地的走近了一步,依稀间那股温暖越来越近,越来越热,从头颈来到后背,来到腰际,渐渐而下,搂到腰、触到臀……
相隔虽只寸毫,可那人的手却益发放肆了。顾倩兮双颊晕火,她嘤咛一声,急急探出手去,要将那人一把抓住。
啪地一响,柜台边亮起了烛火,店内重现光明。眼前除了五颜六色的布堆,什么都没有,便似经历了一场幻梦。
一片寂静中,背后老板提着烛台过来,喃喃地道:“夫人,你没事吧?”
眼见顾倩兮满面晕红,竟是低头不语。那老板瞧着瞧,忽地醒悟过来,大惊道:“好啊!那贼小子还没走!”想起暴汉或还藏于店中,老板赶紧找了只大木棍,四下搜寻怪人。天幸左顾右盼一阵,却没瞧到那顶大毡,想来歹徒骚扰美女之后,定已逃逸无踪了。
他奶奶的,便宜那小子了……那老板松了口气,想起自己折腾了一夜,却没卖出一尺布,全是给那瘟神害的。忍不住又冒起火来,他拿着棍子,一路追到了店门口,骂道:“什么玩意儿,别以为自己长得像白无常,便能为非作歹,再敢上找这儿闹,小心老头儿即刻过去报官……”越说越气,便朝店门外走去,定晴一瞧,惨然道:“妈呀!这小子又来了啊!”
杨夫人醒觉过来,她急急奔到了门口,驻足一看,面前雪花飘飘,哪里还有人的踪影。可那老板却瞪着地下的一只竹凳子,骇然说不出话来。
毫不稀奇的竹凳子,翻侧在雪地上,转看竹凳之旁,却还留了几只脚印,再看脚印边儿,三尺开外,地下还有一件东西。
那是一只面担,担上积了薄薄一层白雪。想当然尔,有人把东西忘在这儿了。
白无常消逝无踪,却给本店留下了赠品,老板自是惊骇苦笑。顾倩兮不曾说话,她凝视着地下的面担,俯身拾起了竹凳,轻轻放回了担上,跟着伸出素手,拂开了担上的皑皑白雪。
面担还是暖的,炭炉上还留着余温,锅里依稀有葱蒜的气味,他方才一定在这儿煮过了面,爆过了香……
人过了三十岁,贫富贵贱经历了几遭,爱的恨的,喜的愁的……一辈子都不会再变了。便算江山改了,大海枯了,石头也烂了,许多事还是深深地埋在那儿,便像命中注定一般,早晚会冒将出来,不经意的……
好似回到了初恋时光。雪花纷纷,顾倩兮慢慢俯下身去,依偎在面担旁,她口中的暖气结成薄雾,将她的身子热暖暖地裹在面担旁,不舍分离……
第四章 天涯何处无芳草
“琼芳!琼妹!琼娘娘!”天涯何处无芳草,这儿又来了个寻芳客,听得一名女子叫道:“你在哪儿啊!”
月色隐讳,四下风雪飘飘,这会儿却是娟儿来了。她在琼府园林里四觅喊叫,盼能把琼芳引出来。
琼芳平日机灵活泼,扮成男装的少阁主更见庄重俨然,岂料今夜先挨爷爷的毒打,之后又给情郎糟蹋,直逼得小妮子忿而离家,不知所踪。傅元影满心焦急,无奈又要守着少掌门,便商请娟儿早些来找少阁主,免得找不着她了。
傅元影吃的是国丈的饭,当然想劝琼芳回家。可娟儿又没欠国丈半文钱,自不这么想了。
看苏颖超平日风趣潇洒,还有个外号叫做“大眼猫”,颇讨少女喜欢。谁晓得兽性大发之后,原形毕露,个中之张牙舞爪处,还在寻常畜生之上。娟儿举脚一踢,一枚石子飞了出去,撞破了琼府的纸窗。她耸了耸肩,咒骂叹息:“男人啊,两文钱有找呢。”
嫁人、嫁人,二八美女俏佳人,婆婆看来不是人。好端端的大姑娘,只因不巧嫁了人,便要洗手作羹汤,巧手做衣裳。等人家肚子饱了,身子暖了,自己便要挺个大肚子,成了黄脸大肚婆。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少女变老母。成了大肚老母还不打紧,最要命的是肚里孩儿的爹东逛逛、西走走,万一在街上兽性大发,家里便要多出二号大肚婆,三号大肚婆,成了大肚婆山寨。到时候争排名、抢大小,八只大肚鬼母哭着嚷着,上吊撞墙,就怕成了个小的,那时真要问问情是何物了,毕竟杀人总要找个好理由么。
雪雾弥漫,夜黑风高,娟儿一路在闹林里找人。国丈府邸宽广,院中林园曲折,颇多幽径。时在黑夜,娟儿又是个迷糊姑娘,一路边走边咒,居然迷路了。
想起今夜给老国丈破口大骂,娟儿越想越气,索性连园林小径也不找了,一路逢花践踏,逢树推倒,毁损数百株奇珍异草之后,心头恨火稍泄,却也看到了围墙。
“芳妹,芳姊!芳姨!”娟儿起身飞跳,跨坐墙头,瞧望着院外大街,圈嘴高呼:“快些出来啊!我是娟儿啊!”
深夜雪势加大,路上行人甚少,娟儿喊了几声,四下却仍幽静一片,无人答应自己。她又气又累,暗暗感慨交友不慎,只得纵下墙去,沿着街巷去找。
琼府邻近京郊,地处偏僻,四下并无什么商号酒楼。加上雪下得大,雾气又浓,看出去尽是阴茫茫一片。娟儿一路走着,彷佛整条街只剩她一个人,说不出的可怖。娟儿虽非小孩,却还是怕鬼,正担忧间,猛听喀地一声咬牙,前方居然传来了啜泣声。
雾里现出了一个人影,模模糊糊,谁知是人是鬼?娟儿浑身毛骨悚然,只想掉头便跑,可想起了琼芳,却又不能置之不理,只得寻着声音来处挨近几步,怯怯地道:“琼……琼芳,是……是你在哭么?”叫几声,不闻应答,正想去找傅元影过来,忽然间北风劲急,吹开了面前的雪雾。却也让她看到了一个人影。
来人并非琼芳,而是位青年公子,只见他双手抱头,坐地啜泣,好似心中痛苦。
娟儿松了口气,都说人是男的凶,鬼是女的厉,看这男鬼哭泣再哀,却也没什么用。她稍感安心,便又远远打量那人,只听他低声啜泣:“我不是哀宗……我不是哀宗……”
“哀什么啊?”娟儿讶异了,她悄悄走上一步,浓雾里只见那人五官分明,好似长得不坏,一时胆子又大了几分,便挨近了两步,小声道:“喂,你……你哭什么啊?钱包掉了么?”
正等着鬼魂哭诉冤情,却见那鬼魂跳将起来,居然发狂似的向前飞奔。猛听砰地一响,那鬼魂居然重重撞上了墙,随即咬牙切齿,手脚并用,迳朝墙上攀去。
眼见这鬼魂法力如此微弱,连穿个墙也不会,娟儿心下更安,便又追了过去,喊道:“喂,你到底是谁啊?干啥这般怕我?”
说着说,更把手搭在那人肩上,喊道:“老兄!我在跟你说话啊。”
“走开!”那男子大吼一声,使劲攀上了墙头,旋即仰天狂嚎:“我绝不做哀宗!我绝不做哀宗!”娟儿疯人怪话,自是一脸错愕,忙不迭也一跃上墙,正想着是哪个疯子发狂,眼里却见到了当今华山第一剑客,“三达传人”苏颖超。
“搞什么啊?”娟儿愣住了,惊道:“苏颖超!你这是干什么来着?”喊声一出,苏颖超更是跑得快了,看他双手抱头,纵声狂叫:“走开!别烦我!走开!”
乱吼乱叫中,随即从墙头摔了下去,跟着从小巷征奔离开。娟儿呆了,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一脸愕然:“什么哀宗不哀宗?这家伙吃错药了?”
最后一眼望去,浓雾裹住了大眼猫的身影,像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娟儿摇了摇头,呸道:“疯子,难怪琼芳不要你!”也是事不关己,正要跳下墙去,忽然背后飞上了一道黑影,身法极稳极静,竟是无声无息。
浓雾中来了一个神秘人,朝自己的肩头拍了拍,直吓得娟儿凄厉惨叫:“鬼啊!”心慌之下,旋即拔剑出鞘,一招“倒卷珠帘”使出,便朝后头妖鬼斩落。
听得当地一声劲响,来人也拔出了长剑,喝道:“别动手,自己人。”
双方长剑互撞,激得火花四溅,娟儿藉着微光看去,不觉松了口气:“傅师范?怎么是你来了?”面前站着一名中年男子,清隽文雅,自是傅元影到了。他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刚巧路过这儿,便过来看看。”
娟儿一脸狐疑,料知他在骗人。看适才苏颖超大喊大叫,宛然一条大疯狗,傅元影定是来追他的。娟儿咳了几声,道:“傅师范,你们……你们家苏大侠像是不行了,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啊?”傅元影不愿意谈这事,迳道:“别管他,他心里烦,发泄一顿便好了。”娟儿起疑道:“是么?可我听他喊什么哀宗阿宗的,这又是谁啊?”
傅元影听她频频追问,只得低声叹了口气,道:“开国之君通称太祖,至于末代王孙的谧号,若非哀宗,便是废帝。”娟儿咦了一声,有些听了懂了,茫然又道:“太祖?谁是太祖啊?可是姓朱么?”
傅元影眼中闪过不忍之色,摇了摇头,并未回话,低声道:“先别说这个了。娟姑娘,我一会儿有点事,恐怕不能亲自去找少阁主。来,这儿有点银子……”
说着从怀里取出了厚厚一叠银票,塞到娟儿掌中:“这是一千两银票,您等会儿要是找到了人,劳烦把这笔钱给她,让她先凑合着用。”
娟儿喜道:“一千两还凑合啊?不如我来帮她花吧!”傅元影微笑道:“这个自然了,这几日少阁主怕得在外头住,请你多照应她。”娟儿先是一喜,之后又是微微一愣:“等等,她要在外头住?她难道不回家了?”傅元影叹了口气,道:“她这两日还是先别回去,国丈还在气头上……唉……”欲言又止问,只摇了摇头,便从墙上一跃而下,自朝北方奔去。
娟儿见他走得急,赶忙喊道:“等等,你去哪儿啊?”傅元影回首道:“我要去红螺寺。”
娟儿愕然道:“红螺寺?去那儿干啥啊?”傅元影急于赶路,一时头也不回,朗声道:“我要去找玉瑛!现下只有她才帮得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