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鬼孩童得见干粮,立时发出欢呼,想来肚子饿得狠了。张缘根满心施舍之念,正要将食粮送出,猛听背后长官一鞭抽上了脑门,怒吼道:“混帐!你干啥喂他们!不晓得他们是敌人么?”张缘根愕然回首,但听都司段奉节急急呼喊:“全军不许动摇!你们记住了,绝不能让饿鬼进城!他们会吃人!”
吃人?吃人!最后两个宇宛如警钟,敲醒丁张缘根。对啊,天干地旱,收成不足,老天爷只交下了这么多米粮,养不活天下亿万生灵,可这些人不甘活生生饿死,于是他们向东而来,现下若不牺牲这一小撮人,整个天下都要给他们害死……
“为国!为民!为大我!”远处传来了朝廷的训示。张缘根也垂下头去,心中默默忖念:“孩子,对不起,为了天下大我,只有牺牲你了。”食粮收回了腰问,兵大哥不给了。那饿鬼孩子本等着吃食,一见干粮没了,不由呜呜地哭出了声。张缘根低头含泪,想给却又不能给,那孩子心存不甘,忽地大吼一声,便从盾牌缝隙问探手进来,竟要抢夺干粮。
“大胆!”眼见饿鬼抓人,一旁同伴见状不好,立时提刀来砍。张缘根惊觉了,急忙喝止:“住手!别伤他!”张缘根迟了一步,但听惨叫声传过,血溅当场。饿鬼孩儿痛得号啕大哭,一只可怜的小手掌离开了主人,坠到了地下。
张缘根好害怕,他从盾牌的缝隙看出去,那饿鬼小孩滚倒在地,哀号起来。一旁来了好多饿鬼,出乎意料,他们没有吃掉受伤同伴,反而抱起了可怜小孩儿,呜呜地一起哭着。
啊……那是饿鬼小孩的家人……鬼,虽然是鬼,他们彼此还是亲人……
“武兴内团营……拉弓……”背后传来了呼喊,几十万名箭手应声举起了铁胎大弓。拉弓……拉弓……拉弓……到处传来弓弦绞响之声,骤然问,听到临王爷的一声怒号:“放箭!”
刷刷刷、刷刷刷,三十三万只箭矢飞向半空,坠入了鬼海之中。转眼问哭嚎之声大起,饿鬼们倒地的倒地,痛哭的痛哭,已然溃不成军。霎时之间,庆王爷随即呼应:“神枢十二师!全军拔刀!向前反击!”
该要给饿鬼们颜色瞧瞧了,他们完了,因为朝廷决定开杀戒了。大军再次挺进,不过这次他们手上不只拿着盾,还带了刀。饿鬼们开始哭叫了,他们一边逃命,一边哭喊,有的跪倒在地,向天祈祷,有的互相依偎,抱头痛哭。慢慢的,那沉郁哭声一个传一个,慢慢感染了每一只饿鬼,他们渐渐聚合在一起,让哭声化作了幽幽悲歌,齐声唱……
朝升堂!暮上床!贼官污吏偷银粮!
吃你娘!着你娘!豪门招妾讨你娘!
食无肉!哭无泪!天下贫汉尽悬梁!
可怕的歌声,不知有多人齐声高唱,那是地底亿万生灵的恸声哭喊,听得勤工军将士畏惧万分。临王爷再次激励士气:“全军不得动摇!放箭!放箭!”箭矢飞出,如雨而下,可是歌声没有停过,不管多少人中箭负伤,多少人浴血倒下,他们还在唱。只是他们的歌声越来越恨,越来越凶,慢慢已经不是歌声了,而是一种……悲吼。
“杀牛羊!备酒浆!早开城门怒一场……”饿鬼疯狂了,骤然间,几百万人同时吼出心中志向:“怒苍入城……不纳粮!”
“冲向北京!杀啊!”饿鬼们全数冲了过来,那人数之多,宛如恒河沙数,数也数不尽。猛然间轰地大响传过,听得远处传来怒吼:“快补上!快!快!盾阵要破了!”
盾牌剧烈摇晃,百四十里的盾墙歪斜,已然有人向后翻倒。眼见状况危急,后方徽王爷即时传令:“武兴内营预备,随时接替前锋营!”、“三千营听命!左右两翼上前推进!务必冲散饿鬼群!”铁甲骑兵要出征了。三十三万匹战马嘶嘶高鸣,听得“德王爷”朱蓟朗声呼喊:“骑兵冲锋!”
轰隆隆、轰隆隆,“骠骑三千营”的铁骑闻号出征,左右两翼旋即推进饿鬼人海。朝廷的策略很明白,他们要将饿鬼困于盾阵之中,唯独守住霸州防线,这批鬼魔才不至流窜进京。
“为国!”、“为民!”、“为大我!”马鞭奋力抽打,百万大军奋力呐喊,箭矢如雨而下,加上了三十万骑兵两翼冲锋威力,随时能让饿鬼群烟消云散。可是饿鬼们一点也不怕。他们不是军人,他们是亲人,饿鬼们有爹有娘,有兄有姊,他们虽说体弱多病,全无气力,可朝廷只要下手伤害了一只,他们便会赌命而上,与亲人共存亡。因为既然皇上不给活,他们就要开始……
“杀啊!冲向北京!冲向北京!”饿鬼们的力气越来越大,当真是地狱烈火凝和而成。背后长官仰天悲愤,指挥钢铁城墙:“全军听命!我等宁死不放路!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两边一片呐喊僵持,张缘根也在咬牙悲愤。他越来越讨厌饿鬼了,这些人为何要杀进京城呢?他们没能力照顾自己,便可以来抢劫别人么?张缘根后悔了,他后悔喂了敌人的孩子,下次如果有机会再次遭遇,自己不会再有妇人之仁,自己绝对不会再喂他,非只如此,还要……杀了他……
当……杀念一出,耳边有奇怪的声响发出了,张缘根呆呆地垂下头去,见到了一条断落的铁链,孤零零地躺在脚边。面前站着一个小孩,那是个饿鬼孩童,他泪流满面,兀自仰头瞧着自己。铁链断了,靠着锁链连环,这才兜住了一面又一面的盾牌,组为万尺钢铁城墙。可如今铁链受力脱落,会发生什么事呢?张缘根呆呆看着自己的盾牌倒地,看着饿鬼小孩哭着掉头,走回了人海里。
喀喀喀喀喀……牙关紧咬,面前有一双愤怒的红眼睛,不,不是一双、是两双、三双,更多……数也数不尽的眼睛,全都是红的……偌大的旷野上,有一百万、不,比一百万更多……那是几百万……一千万……整整一千二百四十一万双红眼睛,正在瞪视自己!
“杀了他!不要有妇人之仁!绝对要杀了他!”面前再无一分屏障,饿鬼从缺口里扑将上来。张缘根猛地醒觉过来,发声大喊:“救命啊!救命啊!”正要拔刀自卫,忽然臂膀一紧,已给大批饿鬼拖了走。听他哭叫道:“不要抓我!不要抓我!我只是听命行事啊!”张缘根成了代罪羔丰,他身体离地,两脚腾空,不住大哭大叫。军中同伴惊惶不已,眼看同伴被俘,顾不得看守盾阵,便要出奔来救,却听段奉节厉声大喊:“别动!”
长官奔上前来,亲自堵起了盾牌,不许任何人擅离职守。众兵卒大惊道:“段都司!咱们快救人啊!张缘根要给吃掉啦!”段奉节怒道:“混帐!盾阵若是崩毁,咱们也要一块儿陪葬!速速堵上缺口,回组盾阵!”众军上急忙求情:“都司!大伙儿是弟兄啊,您不能见死不救啊!”这话确实不错,看张缘根给饿鬼拖了走,一会儿怕要死得尸骨无存。众兵念在同袍之义,正要从缺口追将出去,段奉节却拔出刀来,怒喝道:“站住了!你们给我说,我军的使命是什么?”
“为国、为民、为大我!”小兵们哭了起来,段奉节怒目而视,厉声道:“正是这七个字!皮之不存、毛将附焉!为了京城百姓的安危,张缘根一个人的性命算得什么?如今盾阵已生缺口,咱们若为他一人牺牲性命,莫非要全军覆没在此?”
众小兵心下一凉,却也看懂了道理。盾阵长达百里,目下缺口还小,再不抓紧时机补缝填空,一会儿只要再倒几面盾牌,下场不堪设想。段奉节见众人兀自呆傻,厉声便暍:“还愣在那儿做什么?快补上洞啊!”说话间亲取了铁链,牢牢绞死,拼命堵上了缺口,两旁兵卒手忙脚乱,也在帮着做活。
忙了一阵子,缺口再次堵上,盾阵也完好无缺。可张缘根却再也不会回来了,众兵卒体念袍泽之隋,莫不低头垂泪。忽然问,盾墙外传来拍打声响,听得一人尖叫道:“段大人!等等!我逃回来了!我逃回来了!你快救我!救救我!”众人又惊又喜,没料到张缘根居然能夺命逃回,众人急急解开铁链,便要放同伴进来。
砰、砰,盾牌摇晃不休,饿鬼们又来了,他们全数跟着张缘根,打算闯将进来。段奉节大惊道:“住手!别动铁链!”众下属喃喃无措,段奉节也是浑身冷汗,自知若要解开盾牌,必会招进无数饿鬼。他双手揪住铁链,心里有些犹豫,却听外头的张缘根下住哭喊:“段大人!我还活着啊,你让我进去啊!”
众人慌乱害怕,不知高低。段奉节猛一咬牙,厉声道:“张缘根!谢谢你了!”张缘根此时哭喊不休,频频拍打盾牌,却不知人家要谢他什么。正哭喊问,又听段奉节吼道:“张缘根,今日你牺牲小我,完成大我,我替天下百姓谢谢你!你这就安心为国捐躯吧!”
眼前局面孰轻孰重,不言可喻。张缘根的性命再值钱,一旦与千人小队的存亡相比,那真是微不足道了。当机立断的时刻,唯独壮士断腕,方能全活。
“救我!救我!救救我!”张缘根奋力拍打盾牌,悲哭惨叫!
“为国!为民!为大我!”段奉节双手又腰,厉声训示:“张缘根,你死得其所,胜过苟活百年,明年此时,我会替你上香的!”
“我不要死……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在上司的训示中,盾墙外的拍打声益发微弱。众人虽说瞧不见苦状,却也晓得张缘根快给饿鬼咬死了。只是军法当前,众将士纵使心有戚戚,却也无人敢救他。
声音越发微弱,终要隐没不闻。段奉节咬牙垂首,他好似良心不安,兀自大声劝说:“张缘根!看你今日多骄傲!想想你的家人,想想你是为他们死的,那是多么值得!拿出你的勇气来,不要怕死!”听得家人二字,猛听盾阵外传来一声凄厉哭叫:“我不能死!”
刚地一声,一柄钢刀出鞘,直朝铁链斩去。火光四溅,当地大响传出,张缘根濒死前最后一击。这一刀当真威力,竟将铁链砍做了两截。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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