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精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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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精校版)- 第7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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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得羞花闭月花愁颤。

一曲方终,全场叫好,人人都拍红了掌心。不旋踵,便出来几名小女童,拿着铜盘到处领赏。众贵宾豪迈气魄,无不大抛银票,着意恩赐。卢云见自己身处偏僻,料来不会有人过来罗唆,正觉得心安理得间,忽然长袍给人拉了拉。他低头急看,惊见一名女童瞪着自己,卢云莫可奈何,只得搜索全身,慢慢从口袋里摸出三个铜子儿,小心扔出一个。

看白戏的,必挨白眼。果然那女童一脸悻悻,低头急走。卢云则是一脸尴尬,那美女本在台上答谢,目光挪栘中,猛见了卢云的窘态,不由又低下头去,再次噗嗤地笑出了声。

眼见有人逗笑了美女,大批王孙忍无可忍,便都转过头来,朝四面八方怒目而视,想来要搜出可疑人物。卢云吓了一跳,都说“一笑倾人国、一笑倾人城”,等会儿笑出了杀身之祸,那可要哭了。他怕无端招惹麻烦,便一溜烟奔上了楼,打算找处好地方喝酒。

万福楼楼高五层,可今夜高明满座,卢云一路奔上楼去,各层都是座无虚席。他怕撞见海棠、明梅等美女,便远远绕开了路。好容易奔到了顶楼,却见堂上黑森森的,这儿居然颇为清静,除三五桌客人笑着说话,便只几名伙计倚在东首墙角,各在闲聊谈天。卢云目光挪移,忽见靠窗处有名客人孤身饮酒,看他默默瞧望窗外街景,却是方才见过的那名青年公子。

这顶楼地处最高,离戏台也最远,曲没得听,戏没得看,便也没人会来抢座。卢云松了口气,便也不急着过去和人寒喧,只管捡了张空桌坐下,吆喝道:“伙计。”卢云喊了半天,总算走上了一名酒保,懒懒问道:“爷台要什么?”卢云道:“来五斤白酒,越陈越好,另来些花生大蒜。”那酒保笑道:“客倌酒量好啊?要不要别的小菜?”

卢云伸手入怀,点了点铜板数目,摇头道:“不了,这样挺好。”那酒保不多话,便朝背后吆暍了几声。不久便上来了一名小伙计,他提着一只酒壶,懒洋洋地行向屋角一处大缸,慢慢勺了酒水出来。

说也奇怪,酒缸里水波一动,整个五楼便已飘来一股辛辣。那酒味好冲,带着一股阳刚猛烈,好似有人在楼里烧起了炭火,让人不自觉的出汗。卢云自知可以喝到难得的佳酿,已是满心迫不亟待。偏生那小伙计手脚迟怠,勺好了酒,东找西找,这才弄来了两只大碗,慢吞吞地上菜来了。

咚咚两声,酒菜上桌,卢云久末饮酒,忙斟了一大碗,咕嘟嘟地仰头饮尽。

咕嘟……咕嘟……这酒好生不俗,直似用怒火酿出来的,才喝到了嘴里,便辣得连舌头都麻了起来,可卢云喝在嘴里,却是浑然不觉得痛,只管仰头畅饮。

今夜多少悲欢离合,从柳门大宅走到宝庆布庄,辛酸苦辣一次尝,回思方才布庄里的点点滴滴,好似顾倩兮就坐在面前一样,卢云浑身颤抖,更把烈酒高高仰起,喝个涓滴不剩。

“痛……快……”卢云呼出了一口长气,只觉得那怒火般的烈酒在腹中焚烧,竟让他微起薄醺。卢云以手支额,望向五楼外的窗景,心道:“十年了,我可总算见到她了。”

想起面担失踪不见,自己若要招领失物,定得在北京大肆寻访,说不定还得过去向她打听打听,卢云低下头去,不愿再去想旁的事,只盼自己还可以看看她,纵使不能与她说话,那也无妨。

想起顾倩兮就住在几里之内,自己一会儿喝醉了,说不定能有勇气跳进她家,偷偷瞧她一眼。卢云忽然哈哈一笑,再次斟满了酒,跟着用力拍开了大蒜,仰起酒碗,混着花生痛嚼。

喀滋咕嘟,大蒜呛辣,掺了烈酒来嚼,开口更增其臭。卢云虽说出身山东,嗜好葱蒜,可他早年是白面书生,举止温文,念在顾倩兮的情份上,见得葱蒜奉来,自要敬谢不敏。可此时孤家寡人,再不痛快大嚼,更待何时?霎时吃了个臭气薰天,却还颇觉不足。

卢云自饮自酌,喝了一碗,再来一碗,回思这十年来人生际遇坎坷,自己从生到死、由死到生走了一遭,那些经世济民、状元美梦,早巳离身远去,如今孓然潦倒,功名志业皆成灰,日后却该如何自处?一片消沉间,卢云不觉笑了一笑,轻轻吟道:

“闲来无事不从容,睡觉东窗日已红。万物静觐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

“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富贵不淫贫贱乐,男儿到此是豪雄!”

“哈哈!哈哈!”卢云纵声长笑,碰地一声,当桌又拍开了大蒜,咕噜噜地猛灌老酒,一时只觉天地与我同在,万物随我同游,人生颓废至此,居然没比这一刻更自在的了。

这首“秋日偶成”乃是北宋大儒程颐所作。卢云倘在十年前来读这首诗,必嫌弃其中意境,又是什么“睡觉东窗日已红”、又是什么“思入风云变态中”,多了随性偏激之意,却少了闻鸡起舞、勤奋报国之心,以卢云的天性古板而言,自难体会个中妙奥。如今人过中年,历经落魄潦倒、亲逝友散之苦,却能骤然反醒,领略了当年程颐的豁达。

此生冷冷清清,宛如丧家之犬。什么功名文章、豪情壮志,一切都罢了,在这天地为家,四大皆空之际,却反而赢回了两个字,称作“从容”。

啥也不在乎的时刻,卢云逸兴揣飞,正要举碗痛饮,忽见窗边酒客抬起头来,朝自己瞧了一眼。看此人样貌清奇,一双眸子颇见神采,正是那名眼熟的公子爷了。

“富贵不淫贫贱乐,男儿到此是豪雄……”那公子爷想必听到了自己的说话,听他口唇喃喃,仿佛心有所感。卢云见知己来了,一看对方望着自己,自是欣然举碗,朝那人比了一比,示意邀饮。正等着对方举杯回敬,那人却已叹了口气,自管默默低头,料来无心应酬。

卢云早年时脾气也不好,逢得生人搭讪敬酒,要不冷言以对,要不冷面相讥,如今见得来人无精打采,自也不以为意。他笑了一笑,正要自斟自酌,却听一名伙计沿桌而来,笑道:“几位客倌,叨扰则个,先给您结个帐。”

卢云低头饮酒,心情豁达,模样更是从容无比,便把铜板摸了出来,等着付帐。只听那伙计对着邻桌客人道:“您这桌是二十三两,算您个整数,二十两成了。”卢云听得这等天价,一口酒水险些喷了出来,不知那桌客人是否点了人参果、皇帝茶?可凝目瞧去,那桌上却只摆了壶水酒,四色小菜,余无长物。

卢云内心慌张,这才知道万福楼价钱不妙,几与黑店无二,看自己酒量大,叫了整整五斤酒,少说十来两银子,一会儿人家伸手要钱,自己却该如何是好?

卢云一辈子几没赊过帐,更没吃过白食,至于行抢打人,那更是不用想了。心下惴惴间,只得蹑手蹑脚,悄悄拿出杨肃观送来的那封信,搁在桌上,看看能否充当银子来用。

正祝祷间,耳中听得脚步声响,那伙计已然来了。他先哈腰致意,之后笑道:“客倌,您的酒菜是十六两,算您个整数,十五两成了。”卢云口袋凑不出三两银,听得这话,便只压低了大毡,悄悄伸出手指,朝桌上怪信点了点,希望小伙计自行离去。“等等,你好眼熟……”那小伙计猛地把手一指,大声:“就是你!你这怪人真是怪!可给我遇见了!”正要捋起袖子,忽听脚步声响,桌边听得一个笑声:“别闹,快了去。”

眼看救星来了,卢云微微一愣,万没料到这封信真还管用。他抬头去看,面前站的却是一名中年掌柜。卢云心下微有错愕,忙道:“掌……掌柜的,这……这酒菜钱……”那掌柜笑道:“没事,客倌的酒钱有人买了。”

卢云更加讶异了,看这酒菜并非是自行免钱,而是有人暗中替他付钞,那就不是杨肃观的法力了,只是谁会这般好心呢?卢云心下好奇,便把目光微斜,朝窗边的那位酒客瞧去。那人却早已低下头去,只顾着饮酒,看他对身遭物事漠不关心,想来不是他付的钱了。

卢云满心疑惑,不知是谁为自己还钞。正纳闷间,那掌柜却奉上了一张名帖,微笑道:“爷台,请过目。”卢云低头来看,只见手上多了一张纸片,正面印了八个宇:“万福楼里,戏如人生”,图花精致,正是此地的戏票。卢云讶道:“这是什么?”

那掌柜靠近一步,附耳道:“这是琦小姐的一点心意。她吩咐小人,要我好生款待您,一会儿您吃什么,喝什么,全算咱们万福楼的帐上。”卢云错愕不已,道:“琦小姐……她是……”掌柜走近一步,悄悄朝楼下天井一指,附耳道:“她就是咱们万福楼的台柱,您方才见过的。”

卢云醒悟过来,这才想起戏台上的那位绝世美女。他越想越疑,便行列栏杆旁,自朝楼下天井观看,只见那位“琦小姐”早巳下台,却来了一群翻筋斗的,看他们东滚西翻,挥旗舞棍,十分卖力,四下宾客却是喝酒的喝酒,谈天的谈天,全没一人正眼来瞧。

卢云心下领悟,已知这“琦小姐”非同小可,全场几百名客人都是冲着她来的。只是自己过去少去酒家作乐,自不可能认识这位“琦小姐”,却不知她何以殷勤款待,莫非她张冠李戴,却是误会一场?他转头望向掌柜,低声便道:“掌柜的,我与您家小姐素昧平生,她可是认错人了?”

那掌柜摇头道:“错不了,她方才在戏台上就瞧见您了。她说爷台难得回京,定得给您接风洗尘,那才不愧故人之谊。”说着不待卢云答应,已然找来了伙计,吩咐道:“开包厢,准备八大八小。”卢云咦了一声,还下及推辞,众伙计快手快脚,奋勇上前将卢老爷捧了进去,一旁送菜端酒,宛如遇上恩公,个个孝顺无比。

卢云得了天大好处:心下却是纳闷无比,一不知琦小姐是何来历,二也不解她与自己有何瓜葛。百无聊赖之中,便又取出了那张戏票,反复察看。忽见戏票后头印着戏码,左书:“卖面郎巧遇故人子”,右书:“杨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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