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就敢接下师父的衣钵,看起来风风光光的苏颖超,从此独自一人跌跌撞撞的爬在地下,华山派的苏颖超,他确实是个非常非常有种的人。刹那问,苏颖超垂下头去,避开了伍崇卿的目光,卢云远远看去,却见“三达传人”的眼眶已经湿红了。
苏颖超掉泪了,伍崇卿却也没有再加羞辱,他推开了窗扉,让寒风冷雪吹了进来。他慢慢亮出了袖剑,自在烛火上反覆烤着,又道:“颖超兄,坦白跟你说,小弟也是个孤独的人。不晓得为何缘故,我就是和这整个世间格格不入,你晓得,在我眼中看到的人世间,是既残忍、复虚矫、更且卑鄙冷血无情之至。所以我从十四岁上起,便发愿不再与天下任一人结交,也不愿再帮助任何人。可我今日愿意破个例……”说到此处,眼中透出难得的热火,沉声道:“苏颖超,让我帮你一次!”
苏颖超沉默了,看得出来,他并不想领情。伍崇卿晓得他的心事,便道:“我知道你是个傲性的,所以我也不会真怎么帮你,我只是要引荐你一条练功的捷径。”说着也不催促,只管在那烧烤袖剑玩儿。过得良久,苏颖超慢慢抬起眼来,道:“什么捷径?”
伍崇卿凝视着烛火,道:“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我自己也去过那儿,在那儿,我觉得自己长大很多,也因此练就了今日的武功。小弟在想,倘使我能带你过去瞧瞧,也许你可以有所长进。”听得世上有此神秘地方,不只苏颖超为之一动,连卢云也颇为好奇,不知这处所却在何方,居然如此合适练武?苏颖超低下头去,默然良久,他慢慢把目光转向窗外,道:“说吧,那地方在哪儿?”
“地狱。”伍崇卿静静地回答,神态肃穆正经。
听得伍崇卿的说话,卢云自是大吃一惊,几名酒保一旁偷听说话,更觉毛骨悚然,忍不住议论纷纷,都不知这人想干些什么。苏颖超呆呆听着,听得伍崇卿要把自己推入地狱,照理他该要害怕的,可说也奇怪,他就是不觉得有什么可怕,好似伍崇卿便算举起剑来,将自己当场格杀,他也没什么好在乎的。他抚了抚脸,低声道:“你要带我去地狱?”伍崇卿冷冷一笑,点了点头。苏颖超慢慢抬起眼来,凝视着崇卿那张冷脸,微笑道:“如此也好,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不用急……”伍崇卿静静伸出手来,指向苏颖超的胸膛,道:“地狱,就在这里。”
苏颖超愕然低头,他顺着伍祟卿的食指去看,发觉他正指着自己的心口。伍祟卿淡淡地道:“夺走了你的剑,抢走了你的女人,你会痛苦流泪,下坠沉沦……到得一无所有、丧尽天良的那一日……”崇卿微微一笑,他把袖中短剑露了出来,道:“你就会掉到地狱里,化身成鬼,变成我的同伴。”
全场都呆了,苏颖超浑身冷汗直流,卢云更已骇然站起,他怎也料想不到,伍崇卿会变成这个模样。
当年认识的伍祟卿,还只是个质朴少年,他比寻常孩子更害羞。可他今天变成这怪样了,他的话语太可怕了,那一字一句满布哀伤,那不是二十岁少年的语气,反而像是历经了沧海桑田,体会了家破人亡之苦,方才说得出这般话来。
十年来卢云流放天涯,举目无亲,没人比他更明白地狱之苦,可即使是卢云自己,他也没有因此成为妖魔鬼怪。他看着面前的崇卿孩儿,忽然问想到了那张国字脸,他心里真有股冲动,直想冲到大都督府里,抓住那双宽阔的肩膀责问:“定远!你究竟在忙些什么?你儿子都已经疯了,你难道还不去管一管么?”
“颖超兄……”卢大叔一脸焦急,伍崇卿却是阴邪冷笑。他俯身过来,眯眼轻嘱:“地狱之旅,即将开始了,你准备好启程了吗?”喝喝喘息响起,苏颖超的身子微微发冷,汗水一滴又一滴坠落下来。他终于害怕了,他才不要坠入地狱,他也不要入魔,“三达传人”属于天上,他要重返天界,与美丽的琼芳长相厮守。
一片静谧中,苏颖超悄悄伸出左手,朝剑柄挪移一寸。“三达传人”要反击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伍崇卿予取予求。他要永远逃离此地,永远不和这个怪物碰面。
世上没几人知道,苏颖超不只右手能使剑,他的左手也能使。此际双方以坐姿决斗,闪避极为困难,他若能以左手闪电发招,出其不意之下,他有机会反败为胜。
一寸、两寸……“三达传人”的左掌暗暗挪移,终于来到了剑柄上,正要收掌紧握,阴谋暗杀,却听伍崇卿呵呵笑道:“苏大哥,恭喜你了。”苏颖超愣住了,他顺着对方的目光去看,发觉他正瞧向自己的左手。苏颖超倒抽一口冷气,自知伎俩给人识破了,正想设法遮掩,却听伍崇卿笑道:“发觉了么?阴招偷袭、不择手段、卑鄙无耻……咱俩啊……嘿嘿……是越来越像罗……”说着伸出手来,拍着苏颖超的肩头,示意恭喜。
完了……地狱旅程已经开始了,“天下第一”的尊严如光影般消逝。苏颖超呆呆张大了嘴,瞬息之间,仿佛身子不住下坠,眼前一片黑暗,浑浑噩噩之间,只觉肩头给人搂住了,耳边传来牛头马面的声音,轻声鼓励:“别在意……来到了地狱,就别在意卑鄙……那是咱们做鬼的好处,不然的话,等你遇上了王者……你就惨了……”
地狱的第一层,到了。苏颖超喉头颤抖,耳边又听到阴森森的笑声:“王者……什么叫王者呢?这王者啊……他就是世上最好的好人,他之所以好呢?是因为他从头到脚、浑身上下通通都‘对’。他之所以‘对’呢,是因为他永远不会错,因为呢,被他杀死的人呢,一定都是坏人,和他意见相左的,名字就叫小人,你如果是女人,你想不想做他的‘内人’呢?”
“一定会吧……”地狱恶鬼露出了一口白牙,自问自答之后,他好像要诉说什么秘密,便靠到苏颖超耳边,轻轻笑道:“你看看,就是因为这样,这世上的好人才繁衍得这么多啊。颖超兄,王者真好,你一定也好想做个王者吧……”
“走开!”苏颖超再也忍耐不住,他要赶紧脱离地狱,霎时右手一抽,刷地一声,已然不顾一切拔剑相向。伍崇卿闪电般探出手来,居然抢先收走了他的佩剑,跟着手上一使劲,仗着气力过人,硬将“三达传人”按回了座位。
“别急……别急……不想当王者,你还有路走啊……”伍崇卿的话还没说完,他按住苏颖超,附耳诉说:“真的,当弱者其实很不错的……颖超兄,王者的东西太多了,他吃过的剩饭,玩腻的女人,都会赏给你的……你别担心女人不爱你,她们最怜惜小东西了,她们会抱抱你、亲亲你、疼疼你……而且她也不要你给她做什么,因为啊,她也是王者的小东西呀……”
耳听伍崇卿哈哈大笑,苏颖超忍不住咬牙喘息:“不要……说了……”
“别生气、别生气。”伍崇卿终于心软了,他望着“三达传人”的红眼睛,怜悯道:“快去找琼芳吧,向她哭诉撒娇,低头认错。如此一来,她下就会怜着你、宠着你,带着你一起爬上王者的大床上了。”
“杀死你!”苏颖超大怒欲狂,赤手空拳地扑向前去,直朝崇卿面上挥打。伍崇卿也毫不客气,拳头抡起,便朝对方的拳头回击而去,一声痛哼传过,苏颖超摔跌回座,疼得他抚拳弯腰,低头喘气。
奇耻大辱加身,苏颖超的眼眶湿红了,随时都会落下泪来,奈何身为一个剑士,他到死都不能哭。他若在敌人面前坠下了泪水,他的剑魂就会从此消散,让他再也拿不起剑来……他拼命忍,一直忍,蓦地听到了一声大吼:“三达传人苏颖超!”伍崇卿撕心裂肺,戟指大吼:“拿出你的志气来!身为一个剑客,纵是死,你也得死得尊严!别像个娘们般哭哭啼啼,没的惹我笑话!”
啪地一声大响,自己的佩剑被人拿了起来,狠狠摔在地下。蓦然间,两行无情的泪水洒落下来,湿湿热热的,苏颖超终于哭出声了。
所有悲苦一齐袭上心头,情人走了,志气折了,在这强生弱死的无情尘世里,今夜苏颖超感受到弱者的苦,那种滋味如此锥心、如此刻骨,让他这辈子再也忘不了……
眼看“三达传人”垂下头去,以手遮蔽泪水,好似输给了老鼠的大野猫,什么都不愿听,不愿瞧。莫名之间,伍祟卿竟俯身向前,紧紧握住苏颖超的手,低声道:“颖超兄,别难过,来,你只差一步,再一步就好……看,在咱们这儿,没有王者,也没有弱者,只有一种人……”
“勇者……”一坛烈酒离地而起,淅沥沥沥地倒了下来,刺鼻气味扑面而来。伍崇卿的袖中再次伸出了龙牙,慢慢斩落了两点火星,降临到烈酒之上。
轰地一声,两只酒碗青焰闪耀,竟给怒火点燃了。在“三达传人”的眼前,现出了一片地狱火海,照得他面色惨淡。
终点到了。地狱旅程最后的一关,那是一碗汤,孟婆汤,它由地狱之海勺取而出,上头满布青焰烈火。苏颖超全身发抖,他知道伍崇卿一定喝过这碗汤,可他不能暍,他是个凡人,这碗酒喝下去,他的肠胃定然剧烈烧伤,必要痛得嚎啕打滚。
魔炎烈酒,腾腾焚烧,对座的崇卿好似坐于地狱火海之中,形如牛头马面。他轻轻地向苏颖超招手:“来,喝掉它,喝完了,你就什么都不怕,因为你也是鬼了,到时候……咱俩就可以真正的联手……好好的把他们玩一玩……”
“你……”苏颖超低头咬牙,嘶哑地道:“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啊……”伍崇卿嘿嘿冷笑,森然道:“我要杀死一个人。”
伍崇卿的口气异常兴奋,好似荆轲刺秦王,等待已久。乍听此言,卢云遽然而惊,苏颖超也是满面骇然,全场伙计更是窃窃私语,只觉此人之可怖,已到难以想见的地步。
“你……”苏颖超喘气道:“你……你到底要杀谁?”伍崇卿没有说话,他面容肃穆,食指笔直,竖起向天。苏颖超大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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